我：

“之前有去眼科看过吗？”

他：

“看过，但是我的眼睛做过检查，没有毛病。”

我：

“嗯……最开始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有什么事刺激了你吗？”

他：

“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记不清了，其实大概有一年多了。我也是莫名其妙的有一天开始，就发现自己长时间看着一个人的人脸，会逐渐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的对称模样，就像是地震中的大楼似的，那个人的脸，会越来越不对称，越来越歪，到最后，简直像毕加索画的人一样，没有了透视线，根本没法看了。有时候我甚至想，毕加索会不会当初也得了和我一样的病，晚期才会开始画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

“这还真是有点奇怪，要不先做个大脑检查吧？”

之后他在院内做了脑检查，通过照射CT之后，这个病人排除了大脑存在器质性病变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他这种症状是功能性的，或者，是精神性的，在物理上，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来。

这一度让我陷入到了为难的境地，但是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故意给这个病人看一些脸不对称的人的图片，从而调整他的审美观。

有趣的是，这个病人在长时间看一些脸不对称的人的面孔时，居然反而能够将那些人脸给看成左右对称的正常人脸。

这真的可以说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一回。于是，通过长时间地让他看不对称人脸和对称人脸的方式，我尝试着一点一点矫正他的审美观。

除此之外，我还让他练习画人脸，看看他自己画出来的人脸是怎么样的。

在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治疗后，这位患者的病情已经很轻了，他来到我这边回诊时，他笑着感谢我说，通过我建议的方法，他的病情已经几乎消失了，他已经能够正常看到人脸了。

我笑着说，这当然最好不过了，能够恢复，我也替你高兴。

可是，在这名患者微笑的背后，我却始终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他的笑容里，似乎总带着一点诡异的不自然。

一直到他离开后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了他回访我的全过程，我才想到了问题所在。

他对我微笑的时，他的脸部肌肉是左右不对称的。

左眼很自然地睁得很开，而右眼却仿佛用尽了全身肌肉的力气一般使劲地挤压着。

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苏格拉底的一句话：

“能左右世界的人，首先是一个能左右自己的人。”

十九、世界的阶梯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是一个病人。和我见过的各种讲课教授差不多，他也穿着得体，外观整洁考究，就像是学术圈里那些极有素养的学术型人才。而和他的这一次对话，我也算是受益匪浅。如果要拿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人来一次排名的话，我想，他应该是能够排进前五。

他：

“来你这里的人，是不是动不动，就喜欢说一些大的话题？”

我：

“大的话题？”

他笑着说：

“就是动不动就是宇宙是怎么怎么样的，世界是怎么怎么样的。像这样的话题？”

我也反应了过来：

“哈哈，你说的这种人，倒的确是有一些的。但是比例也不算很多。我吧，也是遇到过几个喜欢动不动就说宇宙如何如何的人。之前我就遇到过一个大师，他就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宇宙，要我跟他学破开身体里的小宇宙，释放潜能之类的。那时候，他还一本正经的，让人想不信都难。”

他：

“你做这一行，也很不容易啊。”

我：

“每一行都不太容易啊。”

他：

“其实这次我找你，我也是想跟你聊聊一些关于世界啊，宇宙之类的话题的。因为我跟其他人聊不进去。”

我：

“可是说实话，我真不是这方面专业的人，你要谈这种东西，应该去找懂宇宙学，天文学知识的人才更适合。”

他摇了摇头，苦苦一笑：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因为我虽然跟别人谈的是宇宙，世界之类的话题，但是这些话题只是表象，真正更深的东西，其实跟宇宙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

“哦？你的意思是，你跟别人谈论宇宙，但是涉及到了其他东西？”

他：

“对，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个意思。直接点说吧，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维度’这个概念吗？”

我：

“就是科普新闻里经常说的高维度空间之类的概念？”

他：

“对。就是高维度空间。现在不是很流行超弦理论么，说我们的宇宙有十一个维度，只是其中六个维度在我们看不见的微观尺度收缩了起来，所以我们看到的世界，才是只有长、宽、高还有时间的四维空间。”

我笑呵呵地道：

“这种东西吧，其实偶尔看看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太深入了解就太复杂了，这种研究，还是交给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去研究比较适合。”

他摇了摇头：

“维度的说法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一种世界观。”

我：

“世界观？”

他：

“嗯。打个比方吧，目前关于高维度的理论说法是这样的，如果我这里有一根吸管，你从远的地方看吸管，吸管只是一条线，但是如果你靠近了，就会发现是个二维的筒状物，但是在继续靠近，缩小到微观尺度，就会发现吸管表面没有那么光滑，其实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结构，然后如果你继续放大，继续放大……就会看到更加复杂的世界，是吧？”

我：

“嗯。是这样。毕竟人的眼睛能看到的物体样貌很有限啊。人类目前对微观世界，还很缺乏了解啊。”

他：

“但是我觉得，从宏观到微观，人类的这种思维方法，本身就有点错误了。”

我：

“哦？这是什么意思？”

他：

“我的意思是说，人类不停地用各种科学仪器，去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世界去深入观察，看到了更多的微观物体的维度，这是一种‘还原论’的观察方法，就是把一个东西从整体不停地拆开，把大的东西拆分成小的，就跟小孩子拆开玩具一样的心理机制。”

我：

“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

“会有很大的问题。我给你示范一下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从自己的裤兜里找出了一枚一元的硬币，摆在了我的桌子上，然后指着硬币笑着问我：

“你说，这是什么？”

虽然我知道我的回答肯定被他预料到了，但是我还是试探着回答：

“一元硬币？”

他：

“你的回答不对。这是一块圆形的金属。”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当然是一块金属，但是一般人怎么会这么回答，没必要特地强调吧……”

他：

“可是，如果你用‘还原论’的思维方式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应该回答‘这是一块圆圆的、扁平的、表面有凹凸的几何纹路的金属’。至少，现在的科学家们去研究微观世界，就是用这样的思路，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头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