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核磁共振对大脑扫描检测她的大脑没有什么器质性病变后，她甚至没有接受什么心理辅导，而是由我给她配了一些养心安神的药离开了医院。

我本以为她的病情并不算严重，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当她丈夫陪着她再一次来到医院时，我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在趁着患者上厕所暂时离开的时候，她丈夫偷偷地凑上前来，对我说道：

“医生，你说我老婆的情况是因为视觉感知饱和是吧？这症状，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但是视觉感知饱和是只有在长时间看一个东西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而我老婆睡觉的时候如果闭着眼睛的话，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我觉得你判断的不太准确。于是，我就偷着在我老婆的房间里放了一台录像机，看她晚上时候睡觉的景象。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现在吓得我晚上都没法睡觉了。”

我皱眉：

“哦，什么事？”

她丈夫：

“观察了两天后，我发现，她晚上睡觉到半夜的时候，会突然像受惊似的睁开眼睛，而且眼睛里只有眼白，像是塞了两颗鲜荔枝一样，一点眼黑都没有。就像个死人一样。这样一睁，就是几个小时。”

十八、融化的人脸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类天生就有一种对人脸图案敏感的心理机制。有的时候，你盯着大理石砖的时间长了，会渐渐觉得上面的图案和花纹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张的人脸。甚至有的时候，铁锅里的荷包蛋，树皮的褶皱，从某个特殊的角度去看，都会显现出人脸的形状。事实上，这是因为人脑中存在着负责人脸识别的梭状回，这种大脑功能，是数百万年来人类进化的产物，而且这种负责人脸识别的梭状回搞特殊，从儿童到二十多岁的成年，其体积是不断增长的，也就是说，成年人更容易从一些复杂的图案之中看出人脸来。

曾经我遇到过一个病情严重的患者，他总是能够从家里的地板上看出人脸，而且他深深地相信地板上的那些人脸就是真人的脸皮掉落之后融化在里面的。这个有着妄想性障碍的患者在院里甚至闹出过事，他将自己的脸皮都割下了一大块，觉得这样自己才是个真正的人。这件事当初在院里也不算是一件小事了，但是好在院内高层及时控制了口风，才没让事态扩大。

而我这次见面的病人，其并且，和之前那位割了自己脸皮的病人，既有相似之处，也有很大的不同。

事情还要从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谈开始。

他：

“很多人认识的自己，其实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自己。”

我：

“哈，这句话很有意思，不过我听说过很多遍了，每个人都不了解自己，这很正常的，对吧，毕竟人有潜意识这种东西。”

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吗？”

我：

“要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吧？”

他摇了摇头：

“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你，是左右相反的。你活了几十年，可是认识的自己，只是一个左右相反的自己而已。虽然和你的容貌比较接近，但是终究不是你。甚至，你把你的五官左右颠倒之后，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都认不出自己了，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我：

“不过不是还可以拍照么？现在手机自拍这么方便了，自拍的时候不就能看到自己的脸了吗？我们又不是古人，对吧？”

他笑了：

“自拍的确是个办法。我当初就是因为自拍，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自己……或者说，是更进一步认识了自己。以前手机不发达，我也很少拍照，所以每天看自己，都是通过镜子来实现，我对自己几十年容貌的印象，其实都是来自于镜子、直到后来有了智能手机，我开始自拍时，我才发现，自拍里的我跟镜子里的我，居然差别那么大。甚至大到了像是两个人。”

我：

“不过这也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毕竟左右颠倒嘛。有些人发型是不对称的，左右颠倒一下，可能气质的确会大变样。”

他笑着说：

“而且，一般斜刘海的发型，都是向一个人的右侧倾斜的，这是因为，其实人的视觉，会本能地在意左侧的事物，就一个人来说，人看到左边的事物是先于右侧的，人也会无意识地注意自己左边的物体，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斜刘海是往左倾斜的，那么在外人看起来……就会有点怪。”

我：

“这个我以前倒是没了解过，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啊。你是理发师吗？”

他：

“我不是理发的。我也是听别的理发师说的。”

我：

“哦。这样啊。那你现在的症状具体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他开始为难地皱起眉来：

“其实问题就是……就是我看人的脸时，觉得他们的脸开始融化了。”

我：

“融化？”

他：

“对。就是融化了。就像有时候你盯着一个汉字看，看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那个文字居然渐渐陌生了。我现在的情况……跟那种情况就有点相似，但是也差的有点远。我想应该不是一回事。”

我：

“能更详细点说说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喝了口自己带来的矿泉水，然后开始继续讲述：

“每个人眼里的自己，都会比别人眼里的漂亮百分之二十。这一点，你听说过吗？”

我楞了一下：

“有这种说法吗？哈哈，倒是没有听说过……”

他：

“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这却是事实。其实每个人都会在潜意识里对自己的外貌打一个偏高的分数，其实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自恋狂，是有自恋倾向的。而且，不单单是对自己，对自己熟悉的人，比如亲属家人，也会打稍稍偏高的分数，因为熟悉了，所以看着会顺眼一点。”

我：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时候也的确是这样。”

他：

“对，所以你很可能会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挺帅的，但是如果你突然不用镜子照自己，而是改用手机自拍来照自己，你就会突然觉得自己变丑了，或者时髦点说，就是颜值下降了。直到你经常自拍，时间长了，才会又觉得自己顺眼。这需要适应的时间。”

我：

“那你说的人脸融化又是怎么回事？”

他：

“就是融化。或者说……开始变得不对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要盯着一个人的脸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的脸渐渐开始融化，就像是塑胶跑道上密密麻麻的颗粒似的，边缘慢慢变得不那么规整光滑，然后……再过一会儿，就是整张脸都给歪了。”

我忍不住笑了：

“脸都给歪了？”

他苦笑：

“就是歪了。再清楚点说，就是整张脸，左右开始不对称了。其实，如果尺子去量一下的话，那人的脸还是左右对称的，但是我却怎么也看不出那个人的脸对称的样子来了。这真的非常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