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证据呢?”
都教授:
“我只能给你一部分证据。人类是唯一会因为精神世界的原因而自杀的生物。亚里士多德是自杀。康托尔是人类历史上著名数学家,但是他因抑郁自杀了。尼采死于自杀。图灵死于自杀。精神病学的学者汉斯死于自杀。玻尔兹曼死于自杀。其他没有自杀的人中,达芬奇有低危抑郁症。牛顿,也有低危抑郁症。达尔文是阿斯伯格症患者。爱因斯坦,也有低危抑郁症。同样的案例,不胜枚举。我只是给出其中一部分。”
他:
“所以……理性的尽头是自我毁灭?”
都教授笑着说: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只是告诉你一些让你思考的案例。但是,如果理性的尽头真的是自我毁灭的话,那么,人类有时候就该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理性限制器,用感性限制自己的理性,来维持生存,不是吗?哪怕那只是自我欺骗,麻痹自己?”
他站在原地,像是木头一样愣住了很久,最后,他微微低下了头:
“如果是这样,我会考虑你的话的。”
都教授:
“你的问题不在于用理性谋其生存利益,而是忽视了理性本身对生存利益的损害。你要训练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切换的能力。把感性作为你的工具。因为,从更大的角度来说,感性也是一种具身的理性。只不过这种理性是你身体的直觉系统做出的决定,不是你大脑的分析系统做出的决定。”
他又沉思良久:
“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就只见到过他一次,那是在商场购物的时候,那次见面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他的走路姿势有了很大的改观,他的发型和服装也不再单调,当我和他擦身而过时,他甚至还主动地向我打招呼,脸上挂着一丝努力挤压肌肉而协调起来的笑容。
而且我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叠五香榨菜。
他真的变了。
但是,我也知道,他的这种改变,只是外在的。
只是用来掩饰他内心真正理性的一种身体撒谎。
但是,那又如何呢?
就像古希腊一个著名的哲学问题:
“你是愿意做一个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做一头快乐的猪?”
我想,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
十四、天使与恶魔
他是我比较早接触的一位病人,而就生理上的表现来说,他的病情,也是我接受过的病人之中最严重的那一类。在一次摩托车事故中,他的大脑右半球的右顶下小叶和右前额叶受到了一定损伤,虽然后来伤口愈合了,但是却因为细菌的感染而留下了病灶,最终导致了行为认知上的障碍。
而他的临床表现如下:
他从来不朝左侧看,当左侧有人叫他时,他会将整个身子向右转动一百八十度,然后用右边的眼睛看对方。
吃盖浇饭时,他只吃右边的饭菜。
穿衣服时,他只穿半边,同样的,穿袜子时,他也只穿右边那一只。
刮胡子时,他只挂右半边的脸。
写字时,从右边向左写。
我看过他的患者信息,他的患者信息上是这么写的:
林某,男,35岁,右利手,配送员。
5个月前发病,左侧偏瘫,右侧基底节区脑出血,右顶下小叶、右前额叶有病灶。治疗后左侧肢体关键肌肌力4-5级,简易智能状态检查(MMSE):34分
经颅磁刺激技术治疗后,依然难以完成日常自我照顾,行走不稳,空间感知障碍。
在和他进行对话时,他的精神状况也不算好,他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而讲话时声音也显得比较含糊,他的舌头是略微向右歪的,带点中风的征兆。
我:“这几天感觉有好点吗?”
他眼皮低垂,看起来像是要打瞌睡: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的半个身子,还是不受控制……”
我:
“可是我之前看你画人脸的时候,画了一张比较完整的人脸图,之前你画画时只能画右半边的脸,现在已经能画出左半边的完整人脸了,这说明你的情况在好转。”
他吐着长舌头,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
“不系(不是)!那不是我画的!”
我:
“你是说,那张人脸不是你画的?是别人替你的画的,这个意思吗?”
因为病情,他不能摇头,只能心急地拍着桌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右边半张脸是我画的,左边那半张,是他画的。”
我:
“‘他’是谁?跟你住一个病房的那个患者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方向:
“不是!是我身体里的那个‘他’……左半边身体里的!”
我意识到情况似乎比我预想的要更严重,于是我问道:
“左半边身体里的‘他’,是什么意思?”
他精神极其紧张,手舞足蹈地说着:
“我现在,只有半个身体是我的了!剩下的那半个身体,我已经没法控制了,那里面住了一个魔鬼。他在跟我争夺这个身体。他要把我挤出去!”
我: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能具体说说吗?”
他泪流满面:
“一个多礼拜了。一个多礼拜之前,我只是不怎么能感觉到另外半个身子的感觉,但是从上个礼拜五开始,我感觉到‘他’开始醒过来了,这个魔鬼要开始跟我抢身体了。这个魔鬼在一天天变厉害,我马上要撑不住了。”
我:
“你别急,慢慢说,他是怎么跟你抢身体的?”
他想了想,然后慌张地说:
“一开始,是开始跟我走反路。我的一只脚往前迈,他就操控我半边的身体,故意把另一只脚往后迈,然后我就没法走路了,只能像劈叉似的,整个人慢慢在地上坐下来了,最还是别人把我抬到床上去的。”
我:
“还有其他的呢?”
他:
“还有很多啊。画画啊,叠被子,拉窗帘等等啊,他什么事都要跟我作对啊。一开始我感觉他还像个婴儿,不太聪明,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啊,但是后来啊,我觉得他越来越聪明了啊。”
我:
“越来越聪明?”
他:
“是啊。一开始只是走路的时候跟我反着走啊,但是后来啊,我拉窗帘的时候,我一只手往右拉,他就把窗帘往左拉啊。再之后哦,我画图画的时候,我在画右边半张脸啊,他就拿笔画左边那半张啊,而且画得也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再然后啊,我发短信的时候,他也出来了,我用一只手写字,他就用我的另一只手把写好的字都给一个个删掉。他就是要跟我作对啊!”
我:
“他经常出来吗?还是只是有时候?”
他:
“一开始啊,只是有时候,但是这两三天,他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啊。我吃饭也没办法好好吃了啊,吃饭夹菜的时候,他就把我的一只手伸直了,把盘子拿到我右手够不到的地方,我没法转身子,怎么也抓不到,最后只能饿着肚子啊。我好气啊。”
我:
“其他的呢?”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