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接下来,何玉斌以医生的身份出现,把几条蛇扔进赵海时体内,赵海时体内的蛆虫瞬间消失。紧接着,这些蛇就咬向了赵海时的心脏。要分析这一现象,就要弄清楚蛇对于肖小燕的象征意义。所以我问,小燕,你很怕蛇么?她说,当然怕了,我还被蛇咬过呢。我追问起来,她就跟我说了自己儿时的一次经历。她小时候跟父母住在市郊,房子后面是几个池塘,池塘边是一大片麦地和杂草丛,那一带生长着各种虫蛇。六七岁的一天,父母都在上班,肖小燕坐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发现茶几下面有一条小青蛇。她当时还以为是一根粗麻绳,就好奇地摸了一下,那条蛇突然扭动起来,对着她的手臂咬了一口,紧接着就钻到了她父母的卧室。她哭喊着跑出家门,邻居赶紧带她去了医院。所幸那条蛇没毒,医生给她简单包扎了几下就说没问题了。晚上,父母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那条小青蛇的踪影。肖小燕此后就没睡安稳过,老觉得自己床底下藏着蛇,后来搬了家,这种心理阴影才稍稍减弱。说到蛇时,她用了这样几个形容词:阴险、隐蔽性强、下口狠毒。”
我挡住录音笔,轻轻咳嗽了一声。
“在梦里,那些蛇是何玉斌带来的。”片刻之后,叶秋薇继续分析,“说明在潜意识中,何玉斌给肖小燕留下的印象是阴险、狠毒。但是,肖小燕只见过何玉斌一面,这种印象从何而来呢?”
“赵海时。”我说,“她通过丈夫的话得来的。”
“没错。”叶秋薇停住脚步,“何玉斌带来的蛇咬了赵海时的心脏,心脏是生命的象征,这个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何玉斌的阴险、狠毒,很可能会要了赵海时的命。”
我说出自己的理解:“蛆虫代表的可能是小麻烦,蛇象征的才是大威胁。那些蛆虫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蛇的威胁掩盖了而已。”
“完全正确。”叶秋薇看着我,目光里藏着一丝惊异,“至此,就可以做个总结了:赵海时一直有着某种困扰,或许是事业上的小麻烦,或许是人际关系中潜藏的危机。蛆虫祛除不尽,说明这些困扰和麻烦很难消除,但与此同时,它们也仅仅是麻烦,并不致命。肖小燕很想多理解丈夫,多在事业上帮助他,但赵海时却不让妻子过多搀和,这让肖小燕觉得,自己只是丈夫发泄**的工具。因为某种原因,何玉斌对赵海时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这种威胁很可能是致命的。蛇咬了赵海时的心脏后,何玉斌抱着肖小燕强吻,也有着十分特殊的象征意义,象征赵海时被蛇咬死后,肖小燕将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夫死妻为奴。”我说,“有这种思想,可见肖小燕还是很依赖丈夫的。这同时也说明,何玉斌对赵海时的确存在着致命的威胁。”
“同一个部门的副经理对经历会构成怎样的致命威胁呢?”叶秋薇分析说,“职务变迁上的威胁?赵海时在e厂乃至a集团混得都不错,这种威胁的可能性不大。况且如果是这方面的威胁,为什么肖小燕难于启齿?又凭什么致命呢?所以我相信,何玉斌对赵海时的威胁,一定不是明面上的,而是涉及到赵海时的某些秘密。”
“赵海时的秘密——”我低头沉思,突然一惊,“购买研究报告?!会是这件事么?”
“这是我当时所知、与赵海时有关的唯一秘密。这个秘密牵扯极广,足以成为他人对赵海时进行威胁的工具。”叶秋薇说,“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何玉斌对赵海时的威胁真的与此相关,能得出些什么信息呢?第一,何玉斌并没有参与a集团与丁俊文之间的交易,如果他也是参与者,就无法以此对赵海时进行威胁了,因为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第二,何玉斌虽然没有参与,但一定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交易的详情——包括我不知道的内部信息。不然的话,他也无法以此对赵海时进行威胁。也就是说,如果何玉斌的威胁与购买研究报告这件事有关,那么在m事件中,他就是个不代表a集团利益的知情者。”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代表a集团利益的知情者——你可以放心地接触他,同时还能套取他所知的信息。对你的下一步的调查而言,这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人选。”
“不过,虽然这种推测的可能性很大,终究也只是建立在假设之上的推测罢了。”叶秋薇说,“我必须找到能与这种推测相契合的证据,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否则,贸然接触何玉斌,依然是一步险棋。”她缓了缓,轻轻扭动脖子,继续说道,“幸运的是,当天晚上,我想要的证据就出现了。”
我急切地问:“什么证据?”
“一个人。”叶秋薇说,“我和肖小燕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快六点时,她却接到了赵海时的电话。赵海时说晚上要带她出去应酬,还派人开车去了健身房接她。我原本打算步行离开,肖小燕却执意要送我。刚过六点,一辆黑色suv就停在了健身房楼下,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一件短袖t恤,左臂上有几道疤,其中一道很深,他目光浑浊,带有明显的戾气,一看就是脾气火爆的人。一下车,他就对肖小燕哈了哈腰,叫了一声姐。”
我沉浸在她对黑社会小弟的描述中,随口说了一句:“不应该叫嫂子么?”
“所以,他和肖小燕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或许还是亲戚。”叶秋薇说,“果然,肖小燕很快就介绍说,这个男人是她二舅家的儿子,名叫李刚,一直跟着赵海时‘跑业务’。”
“李刚。”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身为肖小燕的表弟,又跟着赵海时混饭吃,李刚一定深得夫妻俩的信任。”叶秋薇说,“当时,我立刻就联想到丁俊文收到的前两笔汇款,汇款人就叫李刚。赵海时负责代表e厂和丁俊文谈判,很可能也负责了之后的交易。六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交易中用到的账户的持有者,必然是赵海时十分信任的人。所以,当晚接我和肖小燕的这个李刚,和给丁俊文汇款的那个李刚,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李刚。
叶秋薇继续分析:“两次大额汇款业务,都需要李刚亲自办理。所以,即便赵海时想要隐瞒交易的内幕,凭着跟随赵海时多年积累下的经验,李刚或多或少也会觉察到点什么。他或许是个可以尝试的突破口,但一切有待观察。”
我问:“你后来通过他发现了什么?”
“证据。”叶秋薇说,“正如我之前所说,在m事件中,何玉斌是不代表a集团利益的知情者,这一推测,通过李刚得到了证实。”
我说:“请继续。”
叶秋薇回忆说:“那晚在车上,我故意把话题引到李刚身上,对他有了初步的了解。李刚生于85年,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外地打过两年工。03年,他在赵海时的帮助下进入e厂,成了一名生产工人。04年年初,他跟车间主任打了一架,两人事后均遭开除。当时,赵海时刚刚成立了一家担保公司,就把李刚安排进去做业务。李刚胆子很大,一脸凶相,又敢于承担责任,很快就得到了赵海时的信任与器重。”
我默默点头,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时,恰逢家中变故,我不得不面对来自社会各方的巨大压力,民间借贷就是压力的主要来源之一。近些年来,经济的虚假繁荣刺激了民间借贷的兴盛,大大小小的担保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促进民间资金流动的同时,也为社会埋下了不可忽视的隐患:在高息的压榨下,借款者无力偿还贷款的现象随处可见。很多担保公司与黑社会相勾结,或者本身就带有黑社会性质,他们会使用一切手段追讨借款,直至将借款者逼入绝境。由此而生的犯罪行为日益增多,甚至一度成为颇为普遍的社会现象。
从叶秋薇的描述来看,李刚的“业务”,就是担保公司里见不得人的脏活。
虽然家中事务早已妥善解决,但想到这些,我心里还是一阵慌乱。我努力回想父母的模样,但最终只想起他们模糊的影子。
“张老师?”叶秋薇用锋利的目光看着我,嘴角微微抖了一下,“你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有点走神,请继续吧,说说你对李刚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