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还好吧?”我听见积极在用急切的声音询问,忙回答说:“你……你看……”他说:“看什么看?不就是你吗?”我说:“什么我?”惊魂不定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前面,原来木门里的那张脸竟是自己的,门内放置了一面巨大的铜镜,所以映照出我的脸来。我一愣,紧绷的身子顿时松弛了,吐出了一口气。看来张梅看到的,多半也是她自己的脸吧。只不过石旭死后,尸体却没找到,大家整天疑神疑鬼的,张梅大概一时心急,看走了眼。
王婆婆在上面问:“年轻人,在下面干什么呢?”我大声地回答:“猫跑进去了,我们抓猫。”她说:“地窖里黑得很,很多年没人进去了,秽气重,当心着病啊。都不要进去,站在门口把猫唤出来吧。”我回过神来,对张梅说:“梅子,把猫儿唤出来吧。”张梅摇摇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我只好咪咪喵喵地叫唤,积极和上进也跟着叫唤。不多久,那只杂毛猫就从门里蹿了出来。
我们把猫捉住,拍掉它身上的灰土。我狠狠地敲了敲它的脑袋,以惩戒它害得我和张梅差点魂都丢了。它扭头盯着我喵了一声。我把它放入张梅的怀里,然后沿着石阶走上地面,向王婆婆鞠躬道歉。
王婆婆和蔼可亲,不在意这些,笑着说:“我倒没事,你们要再多叫两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估计就要被你们给叫走啰。”我们摸着头不好意思,跟王婆婆道了别,从她家里走出来。
这天下午,张梅一直精神恍惚,队长就叫她别出工了,呆在屋子里静养。我们五个男生出外干活,完结时,余志跑到田埂上摘桑椹,专挑黑油油的大个儿,兜在背心里。积极和上进要吃,余志不让,上进就说:“愚脑壳,你咋能有这种小资思想,党和人民怎么教育你的?你私藏东西,怎么不和同志们分享?”余志结结巴巴地说:“那边……还有很多……你们自己摘吧。”说完就想跑。
积极一把拉住他,上进继续教育:“愚脑壳,你再这样下去,前途可就危险啦,看来很有必要给你上一堂思想课嘛……”我笑着说:“你们两个混球,别逗他啦,快放开。”积极放开他:“既然组长发话,我们这次就不检举你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余志跑开两步,忽地回转身来,搁下一小半桑椹在地上,才一溜烟跑了。上进望着他的背影,笑着说:“这小子真是个愚脑壳。”我说:“愚脑壳是个认真的人,下次别和他开玩笑了。”
晚上回到家里,经过张梅的房间时,我们看见房内的小桌上放着十几个黑油油的桑椹,上进笑着说:“看不出来愚脑壳还有这种小脑筋,不是愚脑壳嘛。”走回我们的房间,姜汝明正坐在被窝里看书,余志见是我们,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不敢看。
我笑了笑,扭头问姜汝明:“生姜头,看啥书呢?一收工就赶死一样地跑回来,有这么吸引人吗?”姜汝明没有抬头,随口回答了一声:“《叶尔绍夫兄弟》。”我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那本《钢铁》呢?你看完啦?”他说:“几年前就看完了。”我奇怪地问:“那你还带来干什么?”“那是我的第一本书,很有意义,留在家里怕被娘当废纸烧了,所以带着。”我“哦”了一声,哼着小曲,拿起衣服去后院冲凉。
第二天清晨,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们要出工,队长拦住我们,说巫村和外面没什么联系,所以不用管那么多规规矩矩。他说谷子快割完了,不急在这一两天,叫我们趁着下雨好好休息一天。我们自然高兴万分。积极洋洋自得地说:“怎么样?当初跟着我进来没错吧!这里人又好,吃的又好,日子过着舒坦极了。”我真想骂他,石旭都死了,还能叫舒坦?
我一个人走到屋子门口,队长正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抽旱烟,我坐上去,问他:“队长,看啥哩?”
队长往远处努嘴,我望过去,细雨之中,山谷里升腾起弥漫的大雾,远处山腰上那间破房子立着,显得那么孤独。我说:“这雾挺美的。”队长嘟囔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奇怪什么?”
队长说:“山里到处都是大雾,只有那个地方没有,这事儿不怪?”我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是呀!满山满野都是弥漫的大雾,什么都瞧不见,唯独正对面山腰上的破房子清晰可见。那个地方竟然没有雾气!好像雾气漫过来时,被什么无形的罩子给拦在外面了。我惊奇地问:“是呀……怎么会这样?”积极和上进听见我的惊呼声,一溜烟冲了出来,不迭地问:“啥事,啥事?”
队长说:“那是长生山,长生神住的地方,雾气当然进不去。”我坐下来:“长生神?”队长点着头说:“这故事可久远着哩,你们要听?”我们都齐声回答:“要!”队长说:“后果可严重着哩。”我心想听个故事还有啥严重后果,就说:“当然要听,队长你快讲吧。”积极和上进也来了劲,寻了旁边的空地坐下,催促队长快讲。队长又强调一遍:“你们真不后悔?”我们三个浑然不在意,齐声回答:“不后悔!”
“那好吧。”队长深深吸了口旱烟,将烟嘴在门槛上磕了磕,抖了抖精神,望着远处说:“那座山鬼得要命,进去的人都出不来,咱们村里人从来没人敢进去。它有个名儿,叫长生山,因为山里面住着长生神,那是专门掌管长生不老术的神。不过很久以前,它不是住在这里的。祖宗们相传,那时长生神想为自己修造一座宫殿,走完了四海,也没找到满意的地方。有一天它经过我们这儿,发现这里山清水秀,没有人打扰,觉得满意,就把宫殿的地址选在了这里。长生神召集了几十万的凡人为它修造宫殿,许诺这些工人,只要完工,就让每个人都长生不老。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工,日复一日,每天都要累死很多人。凡是死去的工人,长生神就命令把他们的尸体嵌进石砖堆里,一摞一摞地往上叠,所以宫殿的每一层砖缝里,都嵌着很多死人的骨头,这座宫殿的修筑,是许许多多的白骨堆积而成的。经过好几十年的努力,宫殿终于修成了。长生神的宫殿很大,比得起一座大山,是个锥子形,有东南西北四个面,东南西三个面都是密封的,只有北面开着一道小门,供宫殿的出入……”
“那不是金字塔吗?”积极忽然插嘴说。“金字塔?”队长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积极一本正经地说:“埃及法老的陵墓,跟你说的宫殿一个样。”队长奇怪地重复:“埃及……法老?”我知道队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连忙说:“那是一个小国家,跟咱们没关系。对了,队长,后来呢?”
队长的思维从埃及法老和金字塔中走出来,花了几秒钟想了想刚才的故事讲到哪了,才说:“长生神最开始不是许诺了吗?这几十年才修成的大宫殿,可是花费了两三代人的性命换来的,剩下的几万工人要求长生神兑现诺言,赐他们长生不老……”
积极又插嘴说:“长生神肯定不干?”我说:“你别插嘴好不好?”积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还冲我吐舌头,说:“故事都是这样嘛。”我真想冲过去给他一棒槌。
“这回你猜错了。工人们提出了要求,长生神答应了,它把所有工人召集到宫殿里,挤满了好几个殿堂,然后它站在高台上,开始施法。几万人都翘首盼望着,几十年不要命的努力总算要得到回报了,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马上就能实现,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长生神施法召来的,不是长生不老,而是漫天盖地的大水,宫殿里只有一道门连通外界,几万人都朝那里涌,可赶到门口时才发现,大门已经给关死了。几万人就在这座庞大的宫殿里,在一片漆黑中乱蹿,哀号惨叫。大水越来越多,越漫越高,几万人,好几万人啦,就那样活活地淹死在亲手筑成的宫殿里了。”
我听得怔住了,感受了些许害怕。
积极愣了愣,问:“那长生神呢?它不也在里面吗?没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