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转身逃跑,但事实上我僵硬的站在原地没动,小腹有一涌烫人的热流顺着大腿根向下蔓延,我想我失禁了。腿在不停的抖,刚才拍摄的冲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地上两具尸体,还有六七步外盯着我的一脸血的汉子。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就要倒下了,但又被什么东西扯住,像具提线木偶,左右摇晃,却就是不倒。那汉子向我迈了一步,我抖了下,手指仍按在快门上,柯达6490继续拍摄。远处不知哪家的厨房火还开着,油锅里的菜咝咝的响,已经有糊味飘来,电风扇嗒嗒无力的旋转。我告诉自己不能晕,活着出去再晕血不迟。那汉子盯了我一会,眼睛里的凶光减弱了,他蹲了下去,然后抱住头呜咽起来,滴血的刀在头顶直立,像怪异腥红的公鸡鸡冠。我试图向后挪动,但腿只是抖了几下。此刻我满眼都是血,殷红一片,胃里的酒和菜几回涌到嗓子眼又被我咽了回去,嘴里浸满酸臭,这让人难受至极。时间仿佛停了,也不知那汉子哭了多久,他突然坐倒在血水里,横刀自刎,血从半插在脖子上的刀片间喷出,使刀片发出嗡嗡的鸣响,那声音太过奇妙,以至于我忘记了呼吸和惊恐。大概几分钟后那汉子仍坐在血水里,浑身上下全被血浸透了,头下垂,把刀柄压在胸前。我终于意识他已经死了,猛的转身想喊人报警,但一张嘴却吐了出来,同时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
当然,在报道中我不会这样写,只会强调自己的勇敢和无畏,甚至会虚构点与凶徒谈判斗智斗勇的片段。
这些并非我的本意,是主编的意思,用他的话说:什么是新闻?新闻就是眼球!
我厌恶眼球,但这是份不错的工作,活不重钱很多,还有四处旅游的机会。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要与人打交道,我宁可与猫在一起晒月光,伏在房顶注视着路灯下寂静的街道。
我皱了皱眉头,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要一想到现场的血,我就有呕吐的感觉。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嘴唇干裂,但我咽不下一滴水,甚至口水都让我感到恶心。时间不多了,我一把抓过桌上的稿件全部扯成碎片丢进纸篓,打开稿件文件夹,建立新的wps文档,开始写让主编能够满意的新闻稿,什么凶手背景、杀人动机、社会的责任,还有我自己的怯懦和麻木不仁,全让它们见鬼去吧!
两点四十七分,新的稿件打印出来,我刚要起身编辑室的门开了,校对室领今天新闻稿的人来了,打了个招呼后一起向主编室走去。这个校对室的人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叫丘虹,人长的漂亮笑容很甜,而且丰满,用同事们私下的话说是雏菊,不知要便宜上边哪个混蛋。
“听说昨天你在现场?”
丘虹突然问,我的目光还盯在她胸前半敞的领口,一抬头与她的目光相遇,顿感尴尬,丘虹倒不介意,只是笑了笑。
“噢,是啊,刚改好稿子。不过大概还通不过,你可能要等会了。”
“没事,六点前通过就可以了。”
“你眼睛很红,没睡好吧?”
“嗯,一闭眼眼前就全是人头,哪还睡得着啊。”
“呵呵,现在我觉得坐办公室也是件挺不错的工作。”
“其实镇西治安很好,只是今年出了个月夜魔,再就是这起市场凶杀案。我比较点背,全遇上了。”
“其实你运气不错,其他记者想遇还遇不上呢!”
丘虹说着敲了敲主编室的门,主编在里面说进来,我们推门进去。
庄不非先看我的稿件,果然仍不满意,还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于是我拿着稿件回去改,丘虹则留下等稿子。我回到电脑前,抽出一支假云烟,点上,嗓子里涩的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主编室里传来丘虹的笑声,不知庄不非在讲什么笑话,他的荦段子都很讲究,有学究气。我捏了捏眉头,集中注意力改稿子。
半小时后我拿着稿子到主编室,推门没推开,里面却响起慌乱的声响。我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咒骂一句,然后定了定神,敲门,主编在里面咳嗽一声,说等会。门是丘虹开的,她面似桃花,眼波勾人,衣裳有些皱,胸前有两点突起。我咽了口唾沫,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把稿子递给她,主编在办公桌后嗡声嗡气的说稿子放这吧,不行我亲自给你改。
“那我先走了,编辑室的门给你们带上,走时别忘了关空调。”
“明天星期天,小耿啊,要注意多休息,你脸色差的很啊!”
我敷衍着回身,主编室的门立即轻轻的关上,咔嗒一声从里面锁上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编辑部,从里面锁上门后才想起香烟忘在桌上了,刚要敲门,想了想还是算了。走廊里悄无声息,不知哪间办公室里传真在响,校对室的门半开着,赵师傅坐在那排版,传达室里老张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直到他面前才问走啊,我点头回了声嗯。
一脚迈到大街上,阳光射在身上,有种无形的压力。
我还活着,而昨天有两个女人被砍了头,就在我面前,我拍下了全过程,妈的,可我还活着,这真让人感到耻辱。
<三>图书管理员,许兰
在街头买了包硬包装的将军,味道有些淡。
想起大学舍友王文锋的话:你就适合老旱烟。深吸两口,肺里有些痛。去年体检拍片,医生说不能再吸烟了,我这过敏体质总吸烟对大脑不好,喝酒易醉,而且肺都黑了,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还好心没黑。那现在呢,心大概已经黑了吧?
走在街上感到无数目光袭来,事实上根本没有,只是心理作用。
我什么都懂,但仍摆脱不了负罪感。
不想回家,走到七十六路公交车车站,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去图书馆。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很好,乘客很多,车厢里人挤人,站了五站出了市区才有座位。我坐下后拉开窗帘,外面绿荫连成一片,但遮不住毒辣的阳光。我眼睛被一刺,有些痛,于是把窗帘又拉上一半,只留了点缝隙看市郊观光大道的风景。
刚才公交车上非常拥挤,年轻女性很多,车厢里充斥着脂粉气。我被挤在中间有些尴尬,前后都是女人,不经意的身体接触立即招来飞快的白眼,看得出她们早就等着给人看自己化了妆妩媚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收腹,缩成杆子状。不远处一个猥亵的中年人正用下身有规律的顶一个面红耳赤的少女,那少女被挤在死角动弹不得,而猥亵男则半闭着眼睛像是很享受的模样。我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挤过去把少女拉到身后,对那中年猥亵男怒目而视。周围的人像是刚发现这事似的窃窃私语,并抛向那猥亵的中年人以鄙夷的目光。那猥亵男低声说吃撑了你,然后默然盯着窗外,车一到站就立即跑掉了。直到这时身后的少女才拉拉我衣角,红了脸小声的说谢谢。我仔细的看她,眉清目秀,果然是个美人,只是胸不够丰满,但我喜欢她束起长发的双肩,那么柔弱让人想拥入怀中。我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然后就不再和她说话。
图书馆在市郊,与镇西大学比邻,我每周都去几回,哪怕不借书也要去。我喜欢沿途的风景,有苍翠的青山,有清澈的流水,行人也都面目干净,让人心里没有杂念。这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猫,一旦习惯了某条自己喜爱的路线就轻易不会改变。
车到站了,我下车时发现那少女竟与我同站下。她站在杨树下对我略带羞涩的一笑,又说了一回谢谢,阳光把她额头的流海照耀的仿佛在发光,纯真的像天使,我一时看的有些呆住了。回过神时她已经走开了,向图书馆。我想她也许是大学生,这很好理解,每到周末大学生们都结伴到市里玩,我也经历过校园生活,理解那种百无聊赖的感受。
只是一愣神的时间,她已经在红绿灯那端,我刚要赶上去却发现变红灯了,只好等待。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我竟有些失落,心中在想或许错过了一段艳遇。这念头并不纯洁,但男女相遇本就没什么纯洁的念头。好容易等到绿灯亮起,那少女已经走进图书馆,追上去也来不急了,只能放弃。
在图书馆外绿地间的休息椅上坐下,点燃支香烟,手指不由自主的抖,我又回想起昨晚的凶杀场面,胃里一阵痉挛。强迫不去想,变换思路到月夜魔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