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始终还是要成为故事的。故事,便只能埋在回忆中,雪藏在童年里,永远不要拿出来,因为根本回不去了。
一次又一次,我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决定走前,我看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简单说了下,执意下母亲也只能妥协。我翻着电话薄,却发现已经没有了什么可以联系的人,似乎我现在跟以前的吴姐一样,没有了什么朋友。
对了,还有黑皮,我告诉他我走的时间与地点,让这小子来送送我,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
我还有这个唯一的朋友呢,好象做人也不算太失败。
临走那日,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世界在一晚的时间内变得银装素裹起来,那是一片有如梦幻般纯洁的色彩,无暇得让人止不住心驰神往,恨不得融入纯白的世界里,再也不沾染半点污浊才好。
可是,我在火车站却没有见到黑皮,来的是同桌女孩。
她挎着包戴着副黑框眼镜,既有些知性又有着优雅的味道,穿着得体的装束,一头柔顺的秀发迎风飞舞,如同画里的人儿,慢慢走到了面前。
“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为什么不跟我说?”同桌女孩低下了头,眼里有水气弥漫,“我们的约定,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年少时心动不已的女孩,以前虎子经常围着她转来转去,我也喜欢作弄她,比如没事扯下她的辫子,或者把她座位弄倒什么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青涩正在从她身上逐渐远去,那些或者幼稚,或者可笑,或者单纯又或者美好的念头,始终都会变化。总有那么天,我们都将走向成熟,只是可惜,马上我就要走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不想说,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也没有再说什么。我陪着她默默走在火车站外的马路上,将或深或浅的脚印留在了来时路上,或许这个时候的我们,都期盼着,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天空中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很快就将我们的衣裳,脸颊和头发沾染成白色。我看着同桌女孩俏丽的模样,散发着清香的发在风雪中轻轻舞动,洁白的小手紧紧捏在一起,那双粲然的眼眸,布满了哀伤。
脑海里突然浮现退学之前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单独谈心的一幕,那是个比较开明的中年女人,对我这样越来越拖后腿的学生依然没有抱着成见的看法。只是告诉我,同桌女孩背负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不止是家庭,还有学校,所以希望我保持距离。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同桌女孩家境优越,却放着好好的重点高中不上,而顶着压力与家人争吵,偏要来这所非常烂的普通高中……
最后,班主任神色有些复杂地告诉我,真正的感情,应该是不仰望,不谦卑,平等相互地对待。说这话时,班主任的口气有些伤感,有些怅然,一直望着窗外,像是在追忆那些如同逝水般不再的年华。
而当时的我,拼命追逐同桌女孩的脚步,背负上种种沉重的枷锁,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对她,我一直存着仰望与谦卑的心态,离最初的路线越来越远……
既然曾经无从抉择,不愿背负,那么日后,只好自己选择。我望着同桌女孩,如此想着。
面对同桌女孩,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
再长的路,总有走到半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当我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时,离火车即将开动已经没有多久,可是我们还是沉默不语。
最终,我还是打破了沉寂,对她道:“我要走了。”
同桌女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像是没有注意到我在说什么,直到我又说了一遍,她才猛地抬起头来,眼镜后的双眼瞬间蕴满了泪花。
“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为什么你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真的变了!你就一点……一点也不难过吗?”她问道。
我变了吗!
我变了吗???
也许,我真的变了吧。幼稚走向成熟,熟悉走向陌生,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我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不要走,行不行?”同桌女孩语气颤抖得厉害,满是哀求地望着我。可是,我只能摇头。
“那……”同桌女孩用力咬住下唇,额头上青筋跳了跳,面上表情在犹豫与挣扎之间不断转换,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去远方,可以去打工,我也不想读书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忍不住就要答应了,忍不住构想起能和她在一起的美好生活起来。世界仿佛定格在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带着丝丝颤音,轻柔得直拂心底,分明是世间最美好的天籁。
可是,我也看到了她那颤抖得厉害的双眼,指甲都掐入了肉里,有血丝流出。还有她那双大张的眼中,显露出的无尽惶恐与担忧,害怕与挣扎。或许希冀与期待,只占了绝小一部分。至少她不那么坚定的眼神和表情,让我如此觉得。
同桌女孩几次试图仰起头,却又低了下去,两只脚无意识地跺着雪地,似想为她增加几许勇气。
忽而,寒风乍起,席卷起漫天雪舞。
有点点洁白,翩翩然然地落到了同桌女孩的黑发上,像是瞬间将她给染成了白发。我突然有种很苍老的念头,仿佛面前站了个携手已久的老妇,我也是个垂垂老矣的糟糕老头,经过了很多年的相守,事到如今,我们依然缱绻在一起,直到生命终结的时候……
“回去吧!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以后我去你那座城市找你,这是新的约定!”我看着她,笑了笑。
同桌女孩怔了半晌,有些不可置信,更有些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我,脸色慢慢松弛下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体也由僵硬状态变得柔和起来。挣扎和坚决只是一瞬而过,更多的,是莫名的轻松。我知道理应如此,人都会改变,谁也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可是心头还是免不了阵阵悲凉。
以前,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现在,我认识你们,你们却不再认识我。将来,或许谁都不认识谁了吧。人生就是如此,等待与被等待,选择和被选择,遗忘与被遗忘,或者世间万事如此啊……
良久后,她点了点头,叹道:“好吧,我答应你,那么,一路顺风。”
礼貌的道别后,我转身朝候车室走去,马上就要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形容。我走出很远,回过头时,同桌女孩仍然站在原地,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
“再见!”
“再见!”
有时想来,时间真是一把刀,不断拉锯着人心,也许开始会痛,继而钝厚,久但而久之,也会麻木到无所谓的地步。可是无论如何,过往之中,总有那么些情,有那么些人,是真实存在过。哪怕万事如烟,可依然,无人可替,亦无人能懂。
在南方这座陌生的城市呆了六年,不断有人走入生命里,也有人走出去,再也消逝不见。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停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逐渐成了人生中一种似乎是礼尚往来的客气。无数个夜里,整晚看着陌生的月光与夜色,辗转反侧,这却成了我平静心态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