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之后,也许有天,她会以某种生命形态来到这世上。可能是植物,也有可能是修炼有成的灵物,或者是再次转世为人……”老和尚低垂着眼皮,“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混合着无数的记忆……而现在……只是她的第一世……轮回的终点……还是会回归天上去的……人间并不属于她……所有所谓的前世……在轮回之中……也会一一湮灭……所以……不会再有这一世的纠葛……你无需挂心……也许……只是也许……你还有可能看到……”
“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死了吧……”我神经质的笑了笑,感觉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其它什么,只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只想快速离开此地睡上几日才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走过去牵起神色平和,但目光依然有些呆滞的吴姐,又问了个问题,“那么,既然人死之后的轮回与投胎是这样,那么说到底,生命其实只有一次,其它所谓的转世,分明是全新和不同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鬼神?”
老和尚身体顿了顿,像是沉吟片刻,答道:“神,是求出来的,佛,是拜出来的,菩萨,也是敬出来的。原本在人们心目中,这些只是对美好的至高向往。其实,是并不存在的。只是另外一种对人性的追寻与拷问,只是芸芸众生,需要那么一种完美存在。然后,有无数的人,活在编织的梦想中,臆造了神佛,并且在生老病死的苦难下,用最卑微的方式去跪拜他们。认为,神佛是需要敬的,若是没有足够的诚意,又哪里会理他们……”
“这个世界自有以来,总有些游离在天地之间的气息与污浊。与人类的信仰集成在一起,再按照人们所理想的神佛,变幻成那个样子,根据人的精神强弱造成并不算大的影响。而鬼,却是世间的污秽之气,结合死者的怨气而形成。强烈的不甘,仇怨与愤恨,在极为特殊环境下,便会形成鬼。大多数亡者,死后仅会魂魄眷念人间,但事实上,它们没有任何的能力,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消散于无形,极少数才有转世的机缘,除了影响些阴气较重的人和初生那几年的小孩,对于普通人,与空气无异。”
这个时候刘结巴胆颤心惊地突然开口了,问道:“那为什么不把这些不存在的神鬼都灭掉,那不就不会有害人的东西了?”
老和尚端详了他几眼,道:“什么时候,人不需要卑微的活着,不承担任何的苦难,自然就不需要去敬什么神佛了,到那个时候,神佛就影响不了任何世人。什么时候,人间没有了罪恶,仇恨,肮脏与怨愤,那么自然,也不会有鬼了。这一切的一切,源头本来就在人自身之上,他们敬出了神,亦造出了鬼,害了自己,仅此而已。”
“在此之前。”老和尚变戏法似地拈起几柱香,不知怎地就点燃起来,直接插入一座神像的面前,“这神鬼之事,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对普通人而言,哪怕是鬼是妖,真个庇佑人的,便是神佛菩萨,害人的,那便是妖魔鬼怪。这个世界总是有着许许多多的神佛菩萨,其中有些灵验,有些不灵。有的害人,有的不害人,这个女孩的前世,亦是相对人而言,善良的一种……”
老和尚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意兴索然,又说了句,“何为神佛?对于所有世人而言,敬之,它便是神佛,不敬,其实与草屑无异。但对于个人而言,敬之,未必会求得庇佑,但若是敢不敬,它一定会害你。”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明白,我以为我会有很多情绪,比如难过,悲伤,震惊,失望等等,但是出了奇的,什么念头都没有。此时我只想牵紧吴姐的手,无论她是否记得,我都不想松开。
“大师,我想跟你修行。”刘结巴一脸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的表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的结巴症状,好象也没了。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懒得深究。
老和尚不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我,道:“小施主,你可愿随我一起修行?修的,不是今生,而是来世。其实你是个先知先觉的人,只是被尘世蒙蔽了心智,被鬼神,干扰了生命轨迹,所以才会不断地作出错误选择,不停的做着预知后事的梦境……想想吧,先觉的灵智,悠久的寿命……还有很多很多……但代价……却是永世的孤寂……”
我不知道该是答应还是拒绝,心里出了奇的心如止水,泛不起半点浪花来,我甚至只知道木然地看着吴姐,看着她不复往昔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刘结巴和老和尚在说什么。我忘记了致谢,也忘记了道别,只看到有两张嘴巴一直在面前不断张合,但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世界像是已经死了。
到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庙门,又怎么到的山脚下,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直到灯火辉煌的马路上时,我手中还牵着吴姐。
没有关系,我想对她说,哪怕你不记得,我依然陪着你。哪怕你不认识我,我还是会在这里。
没有什么鬼和神,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看到吴姐的眼里逐渐有了神采,表情也慢慢开始变化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周围,面上满是迷惑之色,又低头望向被我紧拉的手,再看向我时,陡然神色大变,奋力挣扎地抽了出去,对我大叫。
“你……是……谁……”
我想拉住她,但是她不断的朝后倒退,大喊大叫,脸上陌生的表情让我心如刀割,那种冰冷的眼神更是让我绝望无比。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我找多少理由说服自己,她都不是已经我认识的那个吴姐了。
她只是吴敏,一个陌生人。
在吴姐家人驾驶小轿车赶到之时,我和吴姐依然处于僵持状态,有好事的路人围着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纷纷。但是我什么也看不到,也完全清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孔是那么可恶,那么值得憎恨,那一声声细碎的,或好心或恶意的揣测,是那么嘈杂烦人,不堪入耳。我强忍住想拿东西将他们的脸给砸烂的冲动,望着人群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
几次,我试图向吴姐靠近,但在她大哭大喊,告诉旁人并不认识我的话语中,我犹豫了,止步了,甚至想退却了。有人试图将我扭送派出所,我懒得也没有力气去解释了,愿意怎样就怎样好了,真的不重要了。这个误会直到吴姐父亲和附近派出所民警到来才被消除,但是我也只能看着吴姐头也不回地在家人劝慰中,绝尘而去了。
因为我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东西,老和尚最后告诉我,由于我毕生中沾染阴魂神灵太多,无论情愿或者不情愿,有一些阴魂为我牺牲了一些东西,尤以是两个老人,不惜魂飞魄散地去保护我。而如今,我的身体与灵魂不可避免地受到改变。这种改变是运气和健康,还有很多不好的东西,甚至会影响到我的一些至亲,和十分亲近之人。老和尚劝我远离此处,还送了我一串佛珠,等什么时候佛珠碎了再回来,这个过程要的时间却是按年来算。等到那个时候,我也是个普通人了。
我得走,我终于想起来了,是这样。
我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大街,看着黑暗的天幕逐渐深沉,再深沉,而后又变得有了一丝朦胧的微光,接着更亮了些,既而大亮,太阳升了起来。马路上也有了行色匆匆的人。我想继续体验在这种奇妙的变化下,但嘴里似乎有什么顺着嗓子涌了上来,我跌跌撞撞地找了个垃圾桶,吐出的全是鲜血……
是了,我得走,我醒悟过来,辞去了工作,联络好一个在南方某座城市的亲戚,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踏上去火车站的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