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母亲老抱怨说父亲只会种田而不会赚钱,村里某某某找的男人如何会赚钱,几年就建起一座小洋楼,某某某举家搬到了镇上住上好房子等等,而她自己却命苦找了个没用的男人连孩子学费都是赊欠,说再这样下去都开不灶一家人都得饿死之类的,吃饭时还数落父亲太过懒惰,连家务都啃不伸下手。
每每父亲被数落时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一个农村老实汉子确实赚不到什么钱,一年辛苦到头伺候庄稼也仅够我们一家四口温饱,长期被母亲抱怨得多了自然也就烦了,父亲于是便跟村里男人一起去外地建筑队上打打工,做做体力活之类的赚钱补贴家里,母亲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父亲出门打工后,母亲找不到发牢骚的对象于是又转向姐姐,数落她一个女孩子不懂得勤俭持家,厨房里柴火快没了也不知道去开荒检点回来,姐姐怕极了母亲数落,只好每天放学后去荒地里割些草,砍点树枝什么的。
当然我是小孩子,并且还是男孩子,母亲基本不会数落我,甚至连家里活也不用我干,村里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子基本如此,女孩子则不能有半点懒惰,毕竟农村都是重男轻女的,女孩子迟早是别家的人,这是公认的事实,对此等思想我们早已习惯成自然。
一天早上母亲喜滋滋告诉我和姐姐,说村子西北方的桃子山,里面的树村里不要了,村支书见母亲这几天都出去拾柴火,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母亲去把桃子山里的树砍走,反正树也不值钱。
我们农村的地名很奇怪,奇怪到几乎一亩地,一座桥,一条小沟甚至一片空地都有名字,而且还是代代流传下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叫那些名字。
比如说我们村前的地都是集中的,彼此间隙不大,并且一块一块高低不等,参差不齐,这些地域被村里人统称为老虎山。
而村后的地势比较低矮,却被村里人叫作后头岭,村子东面的一块块田又被叫做夹子湖……
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村里老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祖宗流传,有的说是后来所取。但是老虎山地势平坦,半点看不出曾经是山的痕迹,更别提什么老虎。而后头岭比村子要矮上两米,怎么着也不能被称之为岭,至于夹子湖就更不用说了……
也许几百年前老虎山真的是座山,山里真的有老虎,村后也真的有座岭,只不过随着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而消失,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真实情况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母亲喜悦则是因为家里柴火得到了解决,于是天天一个人跑到桃子山上去砍树,桃子山并不是座山,只是片比较荒芜的高地,周围也荒芜人烟,稀疏生长着一些不甚高大的树木,大多以松树,柏树为主,在角落里还生有一些桃树,也许这桃子山就是因此而得名。
我有天放学去过桃子山一次,母亲与姐姐提着斧头挥汗如雨,将树的枝桠都砍了下来,还拿锄头挖掘出树根,这是村里支书特意嘱咐,算是让母亲帮忙开荒。我看着荒芜人烟的林地中环境阴暗,转悠片刻顿觉索然无味,自顾自回了家,反正我太小也帮不上忙。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我实在不喜欢桃子山,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先入为主总觉得那地方阴森森的,小时候父亲给我讲故事时曾起桃子山以前是埋葬小孩子的地方,在过去那个时代农村人家里贫穷吃饭的嘴却非常的多,一般见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不是男孩的话就直接摁在尿盆里淹死,然后丢到桃子山里,或者是家里实在养不起时也会将养了几岁大的孩子直接丢桃子山,任其自生自灭……
五十九死孩子(2)
那是个炎炎夏日晚上,父亲与我并排躺在竹床上,给我讲述桃子山的往事,母亲则在一旁为我轻轻摇着蒲扇。我听得遍体发寒,连蚊子在我脸上吸了个饱都没有在意,还是母亲眼尖一巴掌将蚊子拍死,在我脸上留下一摊血迹和黑糊糊的蚊子尸体。
“那从过去到现在,桃子山上死过多少小孩子?”我缩成一团小声问父亲,桃子山离我们村不过百米之遥。
父亲道:“最少能有几百个吧!”
“这么多!”我惊呼道。
母亲听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道:“你算运气好,要是你是个女伢,可能你也被你爸爸丢桃子山了。”父亲见母亲动了真怒,在一旁讪讪地陪着笑脸。
但我知道母亲所说全部属实,内心更是庆幸无比,幸好自己是个男孩,若是个女孩的话也逃脱不了丢尿盆被溺死的命运。
虽然很残忍,但也无可厚非,老一辈子的人对于此等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毕竟农村人的观念就是传宗接代,无后是会给祖宗蒙羞的,而且在那个年代连吃饭都成问题,养女孩还要倒贴嫁妆钱。
那个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树皮都啃光了,就算能养活以后不是穷死就是饿死,还不如生下来直接摁到尿盆溺死,早死还能投个好胎。七奶奶也曾给我们几个小孩子说过桃子山的事,当提及那些死孩子时,她脸色淡然道,似乎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无关冷漠,也并非亲情观念淡漠,而是因为穷人的命不值钱,穷人孩子的命自然更不值钱,养不起,仅此而已。
母亲甚至还告诉我,在她刚嫁到村子里来那会,一入夜都能听到从桃子山方向传来的哭声,起初是小声婴儿的哭泣,原本母亲还以为是村里谁家孩子晚上不好好睡觉,结果她听了一会儿,婴儿的哭声变得愈加浩荡,甚至是几百道完全不同的婴儿哭声汇聚到一起,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有几百个婴儿夜哭般,哭了良久后又同时开始笑,但那声音却比哭声更加糁人,透过耳膜直穿内心……
尤以七奶奶那个时代的老人丢死小孩最为频繁,父亲那一辈的人小时候甚至天天晚上都能听到阵阵婴儿哭声,闹腾了好久,后来还是一个路过的游方道士在桃子山上做法超度,并且栽下许多桃树辟邪,自后村里人未曾听到婴儿哭……
我们小孩对桃子山一直以来是格外忌讳的,不仅由于口口相传的那些祖辈怪事,更是因为那附近十分荒芜,路都极不好走,并且桃子山周围还散落着几座古坟,有一年不知道被谁给挖掘了,还将腐烂的棺材板子和骷髅架子丢到稻场上……
但母亲为了省些买碳的钱,不得不带着姐姐去她十分忌讳的桃子山砍树枝,而我每天放学后无事也会来桃子山帮母亲将砍好的树枝拖回家里,算是尽点绵薄之力。
就这么砍了一个多星期的树后,桃子山的树都被母亲与姐姐两人砍得差不多了,变得光秃秃,家里的干柴也越堆越多,惹得邻里眼红嫉妒不已,背着母亲老在外面说她闲话。母亲是外地人,性格又温顺,父亲又不在家,只得忍着受着。
其原因不外乎是因为母亲在桃子山砍了这么多的树,木柴都够我们家烧好几年的。当初村支书并不是最先找的母亲,而是在村里挨家挨户问了好久,村里人都不愿意去砍那的树,觉得晦气。
原本村里人觉得动那里的树会不好,但事实上母亲不仅砍了,而且砍了那么多,堆了几年的干柴,自然引起村里一些长舌妇不满。
“她怎么会平安无事呢?”
这天放学后我和黑皮、虎子在路上疯玩了好久才回家,路过左家邻时,村里出了名的碎嘴妇云婶正在和我家左邻说着什么,我正好听到这么一句。
虎子和黑皮见我站住不动,诧异地望着我,他们还准备去我家抄作业,毕竟我虽然顽皮,但学习成绩在班上还属于靠前的,基本前十有我的份,自然就得照顾从小到大的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