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行刨开祖坟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奇耻大辱,从此我们本家亲戚开始在村里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做人,说话细声细气,事事都觉得自己比人家低了一头。
我大病初愈,修养了很久都没有出门,连话都不愿多说。母亲与姐姐知道我是因为大伯的死难过,从小到现在除了家里人对我最好的就是大伯,经常把好吃的好玩的往我家送,大伯没有儿女,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如今我病好了,他却永远地走了……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心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朝下流淌,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死了,再也没有人将我抗在他的肩膀上带我东奔西走,再也没有人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大伯一辈子老实巴交,与人为善,在村里从未被人说过半句坏话,如今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
父亲说大伯是自愿走的,也许是因为奶奶坟墓被刨,作为长子的他觉得自己无用,愧对祖宗,自奶奶被火化那天起大伯已经变得不对劲,他心中背负了太多沉甸甸的东西,这个老实的汉子无法改变什么,只能以这种方式减少心中的愧疚……
即便是没有任何端倪证明大伯是自杀,可从他安详的神态大家认为他死得很安心。
我木然的听着父亲给我讲述这些,心头逐渐变得冰寒起来,是奶奶,一定是奶奶的冤魂带走了大伯,那天晚上我躺在棺材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还有奶奶出殡前我梦到她和大伯将我带到“土凹子”——一切的一切,早有征兆。
是奶奶带走了大伯,一定是这样!她入土不安,尸首被强行火化所以托梦来了,要大伯下去陪他……可是,为什么变成鬼她第一个要害的是自己儿子?还是对她最孝顺的儿子?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冷,既害怕奶奶会来带我走,又愤怒奶奶的行为,难道人死之后变成鬼,就可以完全不再顾念亲情了吗?难道生前谁对自己最亲近,死后就要将其拉下来吗?
我根本不敢将这些猜测讲给父亲听,只能默默憋在心里,否则父亲定然会认为这一个月的高烧烧坏了我的脑子。
一日之间,我长大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整晚整晚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有梦到奶奶和大伯穿着一身寿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有梦到我站在一间大屋子前,阴冷的天没有半点阳光,屋前烧给死人用的黄纸飞舞,两副绿色的挽联挂在门庭两边随风飘荡……他们那变得狭长而尖细的下巴和额头,望着我阴霾的眼神,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将我惊醒,汗流颊背……
母亲见我脸色不好,知我为大伯的死难过,与父亲商议后便将我送到一个远方亲戚中暂时寄养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我变得开朗不少,晚上不再做噩梦,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在亲戚那边读了一年的书,由于诸多原因,我还是回到了村子这边上学,当我再次见到大婶时,距离大伯过世一年以后的事情,我简直认不出面前这个佝偻着身子,华发从生,身上又脏又臭的女人便是昔日那个笑逐言开的大婶。她嘴里一个劲的嘀咕着“入土不安”这四个字,看到地上有什么就检起来放在嘴里含着,表情时而悲切时而兴奋,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都不看上我一眼……
她疯了。
十四水鬼(1)
村里老人常告诫我们说,小伢子不能去玩水,那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塘里河里以前淹死过人,会有水鬼找活人替身。虽然水鬼对于我们小孩子很有威慑力,甚至第一次听时恐惧得要命。但时间一长,谁也没真个儿见过,再说哪年我们不去玩水?也没见谁被水鬼拖走,更别谈淹死了,对玩水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水鬼的恐惧,老人的告诫逐渐被我们小孩子不放在心上。
直到我长大之后,因为工作不定而四处漂泊,倒是听过不少奇闻轶事,讲的人多了也就不由得人不信,好象全国各地的农村或者偏远山区,或多或少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水鬼”,“水猴子”的说法不一而足,各种版本都有,讲述的人都声称自己亲眼所见,甚至赌咒发誓,事情的真伪已无法判断,但那个夏日所发生的古怪事情,让我自此后不再玩水,甚至对稍微大点的池塘,河流,湖泊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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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我打个赤搏躺在树阴底下的竹床(农村特有的一种床)上纳凉,听着屋外树上的知了没完的叫声,快要把人给烤熟的温度让我心头很是烦闷。
离大伯的死已经过了三年多,我也读到五年纪了。在我从亲戚那边转学回来后父母陪同着一起去“土凹子”看望了一次大伯,给他上了香并且扫了墓,大伯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侄儿,可是在他走的那一年清明节我甚至都没能来亲自给他上个坟……
每当回想起这些往事,心里都仿佛被狠狠揪着般,疼痛得要命,父亲告诉我人要向前看,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好好活着,人不能活在回忆里,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余蓝,余蓝!你在不在屋里?”
院子外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忙从竹床上爬了起来,趿上拖鞋就跑了出去。
出门一看,发现有不少人。两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站在门口,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伙计,分别是虎子和黑皮,我们三个感情一直很好,可谓形影不离,还有另外两个稍微大点的,估计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在自顾自的聊着什么,我并不认识。
虎子见我出来,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脚,而后贼头贼脑的探察了下情况,摸清我父母不在家后,小声说:“走,一路玩水(游泳)克!”
我一听便兴奋起来,对于小孩子来说夏天没什么比玩水更能让我们感兴趣,在农村里的小孩子十个中有九个会偷偷背着大人去玩水,被发现后难免一顿毒打,可小孩都是记吃不记打,哪怕被父母打得再狠第二天经过小伙伴们一撺掇,还是会屁颠屁颠的跟着去。
“好,我先锁门!”
随即我们五个人浩浩荡荡地朝港汊方向走去,时值正午,太阳毒辣得厉害,大人们几乎都在午休,没有人会留意到我们。
我们三个小孩都光着上身,穿个短裤,黑皮更加干脆只打个赤脚,也不怕地上烫。至于那两个年纪大的,其中有个是虎子他表哥,暑假来虎子家住一段时间,另外一人是他表哥的同学,姓张,让我们喊他张哥。
虎子一边走一边跟我吹嘘着,说他表哥读书如何如何的厉害,已经考取了武汉一所一流大学,暑假过完了就会去报道,是他们亲戚中最聪明的孩子……
我一听顿时心里激动起来,那个时候能考上一流大学的人在我们眼里就是古装片里的状元,相当的厉害,而我却能和两个准大学生一起去玩水,想想都觉得自豪。
虎子他表哥十分腼腆,脸上带着略显羞涩的笑意,很少说话,一看便是不善言辞之人,倒是他的同学张哥十分幽默风趣,不时讲些学校的见闻给我们听,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一路上倒也不觉无聊,甚至没感受到太阳毒辣……
很快我们五人便到了港汊,在我们那称之为“港”,是一条很长很长,自然形成的河流,港汊的尽头便是长江。
在港汊的周围,有着十数个大大小小的湖泊,都是当地人承包用来养鱼。我们三下两下脱光了衣服,跳入清澈的湖水里,顿觉躁热尽去,凉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