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亥二话不说，拿起雨令，开口便大喊：“四境土地山神速速前来听令！”

先谷又笑起来：“您老怎么也跟这小龙一般的不老成？如今附近山焦泉枯，地流干竭，呼不出雨来。公公须得去号令那东海龙王。”

老亥听得号令东海龙王，吓得龙颜大变，直道：“老龙连永定河大王都未见过，哪里敢号令东海它老人家？”

先谷穗子一扬：“有太岁令在，东海敢不听您的才怪！”

这时遥远处丝弦之声嘎然而止，终于轮到大雩典礼的最后一项舞雩。

舞雩不用弦乐伴曲，唯有肉音清歌，以示心情沉重、哀恳之意。皇家舞雩用八佾，也就是八八六十四名八到十九岁的舞童，分八行八列，穿玄色舞衣，戴苍色蜥蜴冠。

手持羽翳尽染五采，歌唱《诗经》中的《云汉》诗，按周朝之礼舞皇舞三式，取其修德禳灾，以和阴阳之义。

舞雩仪式华美、场面壮观，是大雩典礼这一国家大祀中的高丨潮丨所在。

舞阵最前，为扮演雨云霜雪四时降水的四名巫女。冠冕堂皇，衣裙严密，令人唯见礼服端方肃穆，无暇顾及面目美丑。

充分体现了那先蚕所说，祭祀重在虔诚洁净，美不美有什么要紧？

协律郎率乐者歌《云汉》：“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遯？”?

八佾舞者羽翳飘拂，时而仰天看酷日，时而跺脚怒旱魃，时而蹙眉作愁思，时而举手为祈请。

四名巫女随之而动，一手在怀中轻弯，象征雨水之瓶；一手持杨枝，由南至北、由东而西，缓缓挥拂，状若雨云。

一曲歌完，苍天一无反应，皇帝也是面无表情。

原来这皇帝喜欢的是霓裳羽衣小蛮腰，轻俏可人胡旋舞，最烦这隆重礼服、缓慢雅乐，扫了一眼就觉陈腐无比，在青罗伞下打起呵欠来。

至于那位已经面目全非、浑然不似的冬至，衣厚服、踏缓步，失陷于这沉闷舞阵中，丝毫未引起这万岁爷的注意。

乐官又歌《云门之曲》：“景龙精兮时见。测鹑纬兮宵悬。肆广乐兮铿鍧。列皇舞兮蹁跹。”

就在这皇帝百无聊赖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彩旗扑飞、旄帜高扬，众持旗官齐齐抱紧了旗杆。

随着这怪风，漠漠灰云自东方升起，越积越多。那云团初始如城垣，继而如峰峦，气送风推，高耸巍峨，势如泰山，半个天都黑沉沉倾压过来。

文武百官张大了眼，锦衣卫士合不拢嘴，就连皇帝本人眼里也亮出了惊喜。

舞童振足三次，手打雷神鼓，脚踏力士步，步阔足沉，轰然有力。

四巫女的杨枝自怀中挥甩，脚步旋回，曼转缁衣、妙扬雨缨。丰霳羽冠飘拂，青女珠花璀璨，象征雨点霶霈而下，人间普降甘霖。

歌者齐唱：“祈方社兮不莫，荐圭璧兮孔虔。需密云兮六漠，霈甘澍兮九玄。”

仿佛回应那舞雩，天空中道道电光齐闪，宛如学童练字、屠夫舞剑，左一道右一道，快则快矣，却是横七竖八，全无章法。

电光之后，雷声隆隆响起。

众人再也忍不住，一起比那雷声还响地欢呼起来，那万岁爷也欣喜若狂，把身子探出罗伞之外，翘首遮额，就等着看这雨点落上他龙头。

然而那云山在天顶涌来涌去，这雷声自云里钻进钻出，一直响了半个多时辰。

就是一滴雨也没有下来。

老亥在空中盘旋，急得汗已经掉下来一片。其中一滴滴到那护驾的一个锦衣卫头上，弄得那人一惊一乍，一个劲地喊下雨啦!

都指挥使杨国麟刚一眼把这个瞪回去，过了一阵，另一个又喊起来掉点儿啦！最后那杨国麟低声咬牙：“哪个再敢说下雨，莫怪我老杨绣春刀无情！”

*****************

咦，我给你们的回复呢？

等会儿看涯叔赏不赏脸吐出来？

***************

一亩三分地里，小亥更是焦急万分，才要开口问你这雨令怎么不灵，对方已经抢先一句：“哼，这公公要是会浇水，怎么不会下雨？”小亥不觉一愣。

那仙官道：“你竟然又说谎骗人！”声音冰冷生硬，不仅不似往日的娇媚，更没有方才的畅朗明丽。

小亥瞠目结舌中，忽然想起那浇水时的洒雾之诀，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我会下这雨！”那仙官怒气更盛：“不劳你了，这就把雨令给我还回来！”说完就要扬起两片修长的稻叶召回云空中的雨令。

小亥情急，一个翻身扑上去，竟把那整株稻子压在它龙腹下面：“小亥没有说谎，给你浇水的人就是小亥自己。小亥这就去浇水给你看！”

顾不得那仙官回应，借着老亥那雨令残留的一痕水汽，一个龙腾窜上了云霄。只看老亥在云中游来游去，身边云气漫漫，雾霭茫茫，白花花的就是凝不成雨点。

雷公电母空着急、风婆云君瞎帮忙，一个金蛇狂舞，一个蛤蟆擂鼓，一个吹耳旁风，一个抓雾里狂，反把那指挥的龙王大帅闹得更是手忙脚乱。

小亥于云中大吼一声：“公公莫急，小将这就助阵来也！”

这一喊不打紧，老亥本来就急得头晕目眩，眼花耳鸣，一惊之下，爪中持着的雨令就脱手而去。

这雨令原是管着那龙王三口水，正面及时雨、反面丰年雪、大头朝下滔天水。

此刻不偏不倚，大头朝下，呼的一声朝那人间北京城，南郊先农坛，皇帝正在举行大雩典礼的太岁坛中坠去。

风婆闭了嘴，云君住了手，雷公停了鼓，电母止了闪。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太岁坛中数千人，不知为何心里都是一凛。

鸦雀无声中，一声哀怨的啜泣如剪刀裁布般哗啦一下剪破这一片静寂。众人目光如万箭齐集，那万岁爷也不禁猛一侧头。目光到处，却是那四名巫女中的青女冬至。

只见她呆立舞阵前方，浑然不顾身旁春雨秋霜、背后八行八列，哀哀引泣，一哭不止。

不知心中几多委屈几多愁，滚滚的泪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淌到玄色礼服的衣襟上，顿时青了一大片。

目郁寒星，眉愁春山，弱似杨柳扶风，悲如梨花泣雨，沉重珠冠压不住一张俏生生脸，呆板祭服挡不得满身娇滴滴态。

只哭得锦衣卫改色，众太监黯然。

那万岁爷终于看清了这张美人脸。突然发话：“哭得好！雩舞继续！”

协律郎举手，示意众乐官再唱一次《云门之曲》。舞童巫女亦抬头挺胸、整理姿容，屏气凝神，预备起舞。

冬至抬起手，刚要拂去泪水，就听头上好像有一点声音。眼睛略一上视，只见眼前数丈高的空中一样青碧碧的物事正破空而至，直落下来。

这看一眼的功夫，已经落到头顶。

冬至张开嘴还未叫出声，一道湿乎乎的水汽扑面而来，如一根水鞭般打过她脸颊。

就听见咔嚓一声，好像被一副看不见的牙齿咬住了一般，那件青碧的物事悬空停留在冬至的额前，滴溜溜的好像一根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