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劲干咽了几口,终于能开口了,“我没事,小叶,这里危险……别乱动,就呆在这儿。周先生要是……要是完事了,让他……”我用手指了指幽冷的大海,“帮帮她!”妈的!我的嗓子怎么这么沙哑了,真难听,破坏了我高大的光辉形象啊,我心里暗想。
“张哥,我知道了!呀,你身上都湿透了!”小叶蹲下来,将我揽在怀里,微带泣音地说道:“都怪我!晚上在我朋友那儿,我就觉得特不对劲了。后来陪我嫂子去医院,我还以为是她的事。从医院回来,怎么也睡不着,就想到可能是你,我才去找周哥的,要不然也许就能赶上了。”
“张寒松!”沙滩上跑来一男一女,跑在后面的瘦高男子大声喊道。我侧头望了一眼,顿时大喜,是宋春和高树奇两口子,他们步履矫健,显然没有受伤。
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在小叶的搀扶下,我勉强站了起来,促急地向宋春说道:“嫂子,快,快帮帮她吧,她可能快不行了!”
宋春向我微微颔首,而后目光一直凝望海面,过了一会儿,露出凝重之色,轻轻惊叹道:“怪不得,他已经修炼到最上乘的‘驭兽术’了!”
她回过头道:“树奇,帮我看着,不要让人碰我。”随即后退几步,盘膝坐在沙滩上,双手高举过头合在一起,纤指绽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造型。渐渐地,她头上微许雾气腾升起来,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而高树奇则神情紧张地守在他旁边,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小叶低低地问道:“她在做什么啊?”
我将手指竖在唇边,因为我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朵淡淡的虚白的影子,形状极象是单层花瓣的花萼,在她的身上自旋了几圈,而后就飘向海面。
海水中的花火仍旧不时亮闪,但已经有些暗淡了,可是墨黑色的烟雾却越来越浓烈,空气中的焦糊味道也重了许多。
我心中只能暗暗祈祷,嘉妤,你千万要再坚持住啊!
此时,崖壁上突然响起小周先生的歌啸之声:“谁与笺天如帝律,毒龙斥去锁东瀛!”啸音高亢,响彻云际。随之,就是一片沉寂。
我急忙向崖上望去,昏淡月光下,只能看到一个虚飘的人影。小周先生获胜了吗?
正当我心神不宁期盼小周凯旋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如雷鸣般的巨响。我赶紧回头,只见海上腾起一束熊熊的烈焰,照得附近亮如白昼,纤毫毕现,星空与残月为之失色。而嘉妤与大鸟却踪迹全无!
“嘉妤!”心里象是坠进了一块巨石,压得我不能喘息,我甩开小叶的搀扶,踏趟着海水,向前方奔去。
一双软软的臂弯拉住了我,清切坚定又有些疲倦:“不要过去!沾上就会将你烧焦的!”,是脸色苍白的宋春。
我心中的气一泄,就又站不住了,瘫坐在沁透寒意涌伏不定的海水中。
腾飞的火光渐渐由惨白转为血红,海水似乎染满了血迹,一片触目惊心的凄艳。
硬而凉的潮风吹来,似乎吹来一缕细微的呼喊:“俊贤,俊贤,我走了……”
“苍苍槐畔观音寺,身后生前事渺然。旧日精魂寻己遍,三生石上话因缘。”飘袅的歌吟淡忽响起,随着火势的销蚀而渐次远去。
我呆呆地坐着,整个身心仿佛被掏成一个空壳。当歌声与火焰彻底灭沉,海面上又泛起淡暗的粼光与渺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有一件硬物飘荡在我的双腿之间,我无意识地随手抓起,想要抛甩到一边,却又停住了。
是一把梳子,不错,就是我在“观音寺”前买的那把桃木梳子,插入雉鸟胸膛的那把梳子。但是,此时它已面目全非,对着月光看去,象是被火燎过,黢黑苍涩,还掉了两个梳齿。
身后一阵凄清的歌声响起,搅碎了幽冷的夜色: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的誓言可别忘记,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我被吓了一跳,心中剧震,回过头,原来是小叶的手机响了。
小周先生趟着水也走过来了,我仰望着他,哀哑地问道:“万年,嘉妤是死了吗?”
小周先生的前生是我的好友,李万年,中年后修道,在我返乡的那年,我们曾在峨眉山上见过最后一面。
他低声道:“水荡无明波,轮回死生辐。何所谓生,何所谓死?生也如是,白骼树头鱼扇子;死也如是,泥牛饮乾东涧水。”
我半晌默然不语,湿湿漉漉的头发上滴下两行海水,流过嘴角,又咸又苦,于是心痛的鲠刺有如大潮般涌进胸臆,压得我不得不将手臂撑在水中的礁石上。
小周半蹲着,轻抚我的后背,轻邈地唱了起来:“五五二十五,击碎虚空鼓。大地不容针,十方无寸土。春生夏长复何云,甜者甜兮苦者苦。”
一缕热流缓缓地渗进体内,舒和的暖意渐渐冲淡了翻滚的痛楚与寒冷。憋在胸口许久的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去,我感激地向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哗啦哗啦”趟水而行的声音在我们身后越来越大。他小声道:“把梳子收起来,小叶过来了。”
我斜倚在医院的病床上,半强半哄地将齐思瑾请出房门。屋里只剩下我和小周先生两个人了,小叶说去妇幼医院看望她嫂子,而高树奇还在海边时,就抱着虚弱的宋春,急匆匆地跑了。
“万年,哦,还是叫你小周吧,过去已经过去,不提了。”我苦笑着,问道:“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脸上依旧是很平和的表情,不过口气里颇有遗憾:“我事前也没想到,那个日本人居然不计后果,铤而走险,在鸟儿身上施下极其恶毒的咒语,以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与魂灵。我的法力还是不够深厚,只能将他们与鸟的联系切断,要是我师父在就好了。”
我强撑着坐起来,激动地骂道:“当时,你要是不拦着我,我一定要把那两个老鬼子扔到海里去喂王八!”
“没有这个必要了,”他淡淡地说道:“就算他们死不了,也成废人白痴了。”
我想象着一向以精明强干著称的老六条,目光痴呆,口角流涎,满脸大鼻涕的丑态,恶虐地笑着。然而胸口又是一阵翳痛,喃喃道:“嘉妤……”
小周也露出沉凝之色,低声诉说:“嘉妤若不是与其同归于尽,那鸟儿多半又会逃跑了。木偶燃烧时,那个绿裙女人护住了嘉妤的魂魄,她本有机会攀附在附近一些具有灵性的物品上,比如你那把梳子,还有那块刻着‘山情海韵’的山石。可是,她在梳子上犹豫了一会儿,却毅然选择了轮回之路。”
“宋春?对了,她好象受伤了,要紧吗?”我想起她后来已经不能自己走路了,急忙问道。
“我给了她一颗药丸,以她的修行,应无大碍。”
“她好象不是一般人啊。”
“宋春,嗯,名如其实。”小周轻吟道:“杜宇啼时多是雨,荼蘼开后便无春。”
“荼蘼?”我疑惑地望向他。
第四十章:轮回
(四)
柔融的晨曦中,我睁开睡眼。腿上被礁石划破的伤口,不时地传送来灼烧般的创痛,提醒我昨夜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