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总问道:“你这船是打哪里来?”
船老大回道:“是打京城过来。”
“京城?”那把总眉头一皱,看了看咸观道人等。“那些是什么人?”
花无声使了个眼色,冯慎会意,便上前道:“我们都是寻常百姓,要从这里借道长江,再至沪上丨访丨亲。”
“访亲?”那把总将花无声等人挨个打量。其时空如师太为行路方便,早已换了俗家打扮,只是咸观道人发髻高绾、道袍着身,一看就是方外羽士。
见咸观道人面上疮疤狰狞,那把总不禁后退了一步。“那个独眼的老道……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冯慎忙道:“那是在下的伯父。伯父曾于一处观中修道,后来道观中失火,以致面容有损……在下见伯父年事已高,便将他老人家接在了身边侍奉。”
那把总“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为官做宦之人?”
冯慎摇了摇头,道:“总爷说笑了,我等俱是布衣百姓。”
“那正好!”那把总大喜,回头跟一名兵勇道:“快去禀报老爷,就说找到能用的船了!”
船老大奇道:“总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把总哼道:“总爷我瞧上你这船了,要借来用用!”
船老大忙道:“可小的这船,早已经被这些客官包下了呀……”
“少他娘的废话!”那把总两眼一瞪,“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全赶下去不就成了?你放心吧,银子短不了你的!”
船老大看着咸观道人,为难道:“道爷,你看这事……”
“无量寿福!”咸观道人朗声道:“这位总爷,凡事总该讲个先来后到,再者说了,你们公门之中自有官船,为何非要与我们争这艘趸船?”
那把总喝道:“我们爱坐什么船就坐什么船!关你这杂毛老道什么事?”
“你……”花无声刚欲发作,空如师太赶忙拦住。
咸观道人笑了笑,“就算是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那把总将头一仰,骂道:“在这里,老子说的话就是道理!还不赶快收拾东西下船?是在等着老子将你们统统丢入河里么?”
还没等众人开口,岸上突然有人喝止:“不可对百姓无礼!”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乡绅模样的人,正从轿子中挤了出来。那人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腆着个大肚子,一走起道来,浑身的赘肉都在颤抖个不停。
那把总见状,忙上去请安。“周老爷,您瞧那船怎么样?”
那周老爷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从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倒是挺宽敞,嗯,不错,着实是不错!”
那把总道:“既然周老爷中意,那卑职立马去赶人!”
“哎……”那周老爷摆手道:“人家先雇的船,咱们怎么好赶人下去?就跟他们挤挤也无妨呀。”
那把总奇道:“周老爷,您是何种身份啊,怎能与那些寻常小民共乘一舟?”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那周老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寻常的小民,才会坐寻常的趸船啊……哈哈哈……”
那把总怔了一会儿,终于琢磨过来。“哦……卑职懂了!哎呀周老爷,还是您老高明啊!”
周老爷笑道:“行了,快叫人把老爷我的家眷和行李运过来吧!”
“好,卑职这就去办!”那把总传头吩咐一声,手下兵勇便领命去了。
趁着二人说话,香瓜道:“那胖老爷看着还挺和善,跟他挤挤倒也不打紧。不像那个瘦猴精,一上来就凶巴巴的要赶咱们下船。”
花无声道:“你这臭丫头会看什么?还挺和善?你当那老肥猪是好人么?”
冯慎点头道:“三师父说的不错。在他面前,那把总自称‘卑职’,想来那胖老爷也应是官场中人,并且官位坐的也不会小。”
香瓜奇道:“还是个官?那他怎么要装成个地主老财?”
“嘘,别说了,那老肥猪过来了!”
香瓜抬头一看,果然见那周老爷在那把总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上了船来。
“哈哈,几位受惊了,多多见谅啊。”周老爷嘴上说得客气,可一双蛤蟆眼却不客气,在香瓜和空如师太身上,滴溜溜转了半天,这才恋恋不舍的挪开。“鄙人姓周,欲跟诸位搭船共渡几日。”
冯慎等人没说话,船老大却问道:“这位周老爷……您老也要去沪上么?”
那周老爷道:“先经沪上,再到福州。”
船老大一听,连连摆手。“从沪上到福州岂不是要走海路?周老爷您多担待吧,我们这船是在运河上跑营生的,最多送到长江口,不出远海……”
那把总又抽出刀来,“叫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再敢啰嗦一句试试?”
“别这样、别这样……”周老爷伸手一拦,又冲船老大笑嘻嘻的道:“船家,这趸船受不得风浪,就算你愿意出远海,我们也不敢坐呐。放心吧,只要过了沉沙岛那片水域,我们就另找船只。”
船老大愣道:“沉沙岛在什么地方?小的没去过啊……”
“甭打听了,到时候我的人自然会引路的。”周老爷说完,又向那把总道:“走吧,去瞧瞧住的地方。”
在船头舱房转了一圈,周老爷赞不绝口,那把总见状,又跑到甲板上来。“哎,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船头这几间舱房,我们周老爷全要了!”
香瓜怒道:“凭什么呀?”
空如师太拦道:“香瓜,别说了,收拾行李吧。”
香瓜急道:“那咱们住哪儿呀?”
那把总一指船尾,“那后面不还有几间艄棚么?”
香瓜还欲说,咸观道人开口道:“好了,咱们就跟船家挤挤吧。”
那把总笑道:“嘿,到底是出家人啊,还真算识相。赶紧的吧,别愣着了!”
冯慎等人不再搭话,默默将包裹行李理好,搬到了后艄。船老大又让小伙计们腾出两间小艄棚,香瓜与空如师太同住一间,冯慎与咸观道人、花无声挤在了另一间。
待收拾好了,船老大有些过意不去,私底下对着咸观道人赔起了不是。“道爷你看这……唉,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却偏偏生出这么个糟心事来……对不住了啊……”
咸观道人微微一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事的船家,我们并未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船老大正说着,突然听见岸上人声鼎沸,不一会,竟出现了几驾骡马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