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拂袖,牙齿格格作响。“不送!”
“好说,好说……嘿嘿嘿……”奕劻倒背起手,哼着小调踱出了演武场。“一呀更子里哎,正好去贪眠,忽听那个蚊虫哟,闹到呀奴床前。蚊虫在那厢叫哎,奴在这厢眠,叫得那个心里哟,真呀么真是烦……嗡嗡嗡、嗡嗡嗡……哈哈、哈哈哈哈……”
望着奕劻离去的背影,二人呆立不语。良久,肃王才长叹一声,道:“这老狐狸如此的兴灾乐祸,怕是有什么阴谋啊……冯慎呐,你现在已是四品顶戴喽,唉,可喜可贺啊……”
“王爷哪里话来?”冯慎昂然道:“卑职因敬重王爷为人,这才甘效犬马。若非如此,别说是那四品章京,就算是当朝一品,卑职也视如草芥!王爷此言,置卑职于何地了?”
“别激动”,肃王苦笑道:“你与本王相交至今,难道本王还不知你的秉性么?可眼下这事,老太后都点了你的名,总不能公然抗旨吧?本王是彻底的束手无策了,只有说两句戏言解解嘲喽。”
冯慎想了想,道:“王爷放心,那宫中的案子纵是再离奇,但卑职竭尽所能,也未必破它不了!”
肃王摇了摇头,“本王担心的不是这个。有道是,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呐。冯慎你生性耿直,又是个嫉恶如仇的犟脾气,此番你只身入宫,凶吉祸福,殊难逆料啊。”
冯慎眉头一蹙,“那卑职光潜心查案,其它诸事一概不闻不管……”
“真能那样,本王也就不愁喽!”肃王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宫里头的事,往往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招惹是非,是非反会来找上你,加上老太后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唉……凶险啊……”
冯慎忐忑道:“王爷,卑职风闻……老太后性情乖戾……不知是否属实?”
“嘿,岂止是乖戾?”肃王朝四周一望,压低声音:“她简直就是疑妒狭隘!别的本王不说,就说一件小事,你就知道她多难伺候了。那年海晏堂竣工,太后要在里面宴请法兰西的公使夫人,命本王带着嫡福晋赫舍里氏去作陪。福晋恐打扮的花哨惹太后不快,便穿得素了些。结果呢,老太后一见就骂,说福晋装点的太寒酸,会使她在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本王一听,心想也有些道理,被洋人比下去,那不是丢了咱大清国的脸面么?于是本王赶紧回府取了些贵重首饰,让福晋妆扮一新,双耳戴了翡翠、腕里挂了碧玺、手指上也顶了好大一块祖母绿。寻思这下总该成了吧?谁想老太后更生气了,嫌福晋盖过了她的风头,直接把我俩儿给轰出来了。怎么样冯慎,可见一斑吧?”
冯慎叹道:“看来那传闻并非是捕风捉影,太后她果真是喜怒无常啊。”
肃王道:“本王列举的,还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太后她最大的忌讳,就是有人妄议‘归政放权’,谁若敢提个只言片字,轻则充军流徙,重则杀头抄家。冯慎你要切记,凡是牵扯到帝后之争的任何事,千万要敬而远之,哪怕是一点儿边,也绝对沾不得!”
冯慎感激道:“王爷的金玉良言,卑职全都记下了!”
“嗯”,肃王依旧忧心忡忡,“本王打方才就开始琢磨,这案子是老太后钦点,那跟她肯定有直接的关系……唉,宫中看似是水波不兴,实则是暗流汹涌,冯慎呐,本王就怕你涉世未深,被推到那风口浪尖上啊!”
冯慎道:“卑职定当谨小慎微、三思后行。”
“好”,肃王拍拍冯慎肩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也许是本王多心了,未必会出什么事……你入宫后,本王也没法跟着,凡事都好自为之吧。有需要本王的地方,就只管带个话来,只要力所能及,本王自当竭尽全力!”
冯慎眼眶一红,单膝跪倒。“王爷的厚爱,卑职永世难报……”
“起来起来”,肃王也动容道:“你马上要进宫,本王也不留你了,快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本王亲自送你过去!”
冯慎眼眶一红,单膝跪倒。“王爷的厚爱,卑职永世难报……”
“起来起来”,肃王也动容道:“你马上要进宫,本王也不留你了,快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本王亲自送你过去!”
翌日清晨,冯慎补服朝靴,穿戴一新,与肃王分坐两乘暖轿,沿西安门长街往东,一直行至金鳌玉蝀桥侧。待二人出轿,见小德张早已站在西苑福华门前。
冯慎不识小德张,肃王便迎上前招呼道:“哈哈,张公公还亲自来接?”
“肃王爷不也亲自来送么?”小德张笑笑,指着冯慎道:“哟,这位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冯章京?”
“不敢当”,冯慎略一拱手,“初识尊范,冯某有礼了。”
见冯慎有些不冷不热,小德张心中不由得来气。他暗道:眼下我在老佛爷跟前炙手可热,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可这小子见了我,腰也不弯、千也不打,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分明就是没将我放在眼里。于是,小德张端起架子,捏腔拿调道:“嘿嘿,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冯章京刚刚走马就任,便带了几分盛气凌人呐!”
冯慎听小德张阴阳怪气,双眉微蹙。“公公言重,此番冯某奉旨查案,唯有兢业僶勉,不负皇命。至于其它诸事,也无暇虑及。若有怠慢之处,公公多担待。”
小德张轻哼一声,转朝肃王道:“肃王爷,不瞒您说,咱家没见冯章京前,还以为是个老成持重的,可一见之下……嘿嘿,才发觉他文绉绉的,像个公子哥儿呐。仅这么点儿年纪,能办事么?别是沽名钓誉吧?”
“哈哈哈”,肃王笑道:“有志何在年高?如张公公你年纪轻轻,不也是老太后的大红人么?”
小德张心花怒放,嘴上却逊道:“肃王爷这么说,可是给咱家撑门面呢。什么红人绿人了?说破大天儿,就是个服侍老佛爷的奴才……嘿嘿嘿,老佛爷还在里头等着回旨,肃王爷您就自便吧……”
“张公公且留步”,肃王从袖中掏出一叠金叶子,趁门口侍卫不备,偷偷塞在小德张手里。“些许薄礼,聊表心意。”
小德张只觉掌中沉甸甸的,心下窃喜。“哟,肃王爷这是?”
肃王拉起小德张的手,将他五指轻轻合上。“张公公,冯慎乃本王至交,他少不更事,若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你多加提点,千万照应他周全。”
小德张道:“该点拨的,咱家自然会去点拨。可听与不听,那就是冯章京自己个儿的事喽。其实肃王爷呀,单冲您的一句话,咱家就无有不遵,你又何苦破费呐?”
肃王道:“让张公公白白操心,本王可是过意不去啊,哈哈哈……”
“嘿嘿”,小德张将金叶子一掖,“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肃王挥挥手,“不成敬意,请笑纳!”
二人这一贿一受,冯慎在旁看了个满眼,他知肃王素来高傲狷介,可这次为了自己的安危,却甘心与小德张折节下交。念及此节,冯慎感激的无以言表,紧紧握住肃王的手,几度哽噎。
“你瞧瞧成什么体统?莫让张公公笑话……”肃王佯作笑面,伸手在脸上一抹,冲小德张道声有劳,便头也不回的钻入了轿中。
待轿子行远,冯慎尚在怔怔,小德张推了一把,趾高气扬道:“别傻愣着了冯大章京,赶紧跟咱家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