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甫一出口,冯慎便深感奇怪,肃王虽不是梨园名角,可他在曲艺上的造诣却着实不低。善唱者,除去对自身腔韵精益求精外,于那选曲配词上也更为讲究。然肃王所唱之词句,入耳粗俗、鄙陋不堪,实与那酸曲俚调无异。
肃王浑然不觉,又摇又弹,时而抑扬顿挫,时而千回百转,唱得十分忘我。“拉车的,跑得快,见车开车。怕只怕呐,拉车的一撒把,摔了妞儿的后脑壳呀,摔了妞儿的后脑壳……”
冯慎越听,心中便越是不解,抬眼瞧了瞧奕劻,却见他竟然面红耳赤,大有羞惭之貌。
正当疑惑时,肃王曲终唱罢,将八角鼓往桌上一丢,笑嘻嘻的问道:“冯慎啊,本王所唱的小曲,你觉得怎么样啊?”
冯慎一愣,面露难色,“这……这个……”
肃王哈哈一笑,“不管好与不好,你都得照实了说!”
“那恕卑职斗胆了”,冯慎道:“依卑职之见,王爷嗓音嘹亮、唱功扎实,这自不必说。只是……只是这曲词……”
肃王逼问道:“曲词怎么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必吞吞吐吐!”
“是”,冯慎实言道:“这曲词庸俗,未免不雅,并且那歌崇洋媚外、屡赞倭车,与王爷的身份,亦不相称!”
“哈哈哈哈”,肃王不怒反喜,“说得好!冯慎啊,你可知这词是何人所填?”
冯慎摇头道:“卑职不知。”
肃王望向奕劻,笑道:“这填词之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肃王望向奕劻,笑道:“这填词之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冯慎讶然,“是……是庆王爷?”
“不信么?”肃王道:“不信你自个儿去问问庆王爷啊,老爷子,本王可没冤枉您吧?记得这词编好后,您老还拿着八角鼓四处唱来着……”
奕劻的脸色红了绿,绿了红,胡子都气得哆嗦。“是又怎样?我就是愿意写!我就是愿意唱!你们管得着么!?”
听到这里,冯慎再也憋不住,“扑哧”乐出声来。
见肃王与冯慎一个肆意嘲笑,一个忍俊不禁,奕劻怒不可遏,拾起桌上那八角鼓往地上一摔,便夺门欲走。
“哟,老爷子您不多坐会儿了?”肃王幸灾乐祸道:“冯慎你也没个眼力介儿,赶紧去搀着点啊!那门坎儿太高,可别摔了庆王爷他老人家的后脑壳……哈哈……哈哈哈哈……”
“卑职这便去”,冯慎忍住笑,来在奕劻身边。“在下送送庆王爷。”
奕劻哼了一声,与冯慎同出房去。刚来在外头,奕劻满脸的怒气突然荡然无踪,嘴角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趁冯慎一愣神的工夫,奕劻在他耳旁低声道:“生前个个说恩深,死后人人欲扇坟,窥龙窥虎难窥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冯慎浑身一颤,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生出。“庆王爷……您老刚才说什么?”
“哦?难道我说错了?好像是……画龙画虎难画骨吧?唉,这记性真是愈发的不成喽……”奕劻喃喃自语后,又回头冲屋里高声骂道:“善耆,你这没大没小的兔崽子,以后给我等着吧!”
(卷二终)
第三卷龙图骇世
第一章泣血妖画
一场秋雨一场寒。金风萧瑟中,百花由荣转败,唯有怒绽的霜菊,尚在弥漫出沁然的幽香。
是夜,凉风吹卷重檐,无数片鹅黄的菊瓣,簌簌扬扬的坠落在地,纷杂不失别致,醒目又兼妖娆,与贝子府的画栋朱漆,倒是交相衬映。
阑意渐浓,寒气愈重,府邸深处的暖阁里,却摇曳着数盏旖旎的烛光。时任商部尚书的载振,一面把弄着一只鎏金怀表,一面笑吟吟的打量着坐在雕花帐中的歌女。
那歌女粉面纤腰,圆姿如月,一袭琵琶襟的袄裙,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见载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歌女面露赧然。“贝子爷瞧什么,这一瞬不瞬的,好不羞人……”
“哈哈哈”,载振笑道:“灯下看美人,果有一番风情。翠喜啊,闲着也是闲着,你亮亮嗓儿,唱段小曲给我听听吧。”
翠喜秀眉一蹙,“这……这大晚上的,可别吵着旁人……”
“怕什么?”载振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为防闲人搅扰,我早就将下人、老嬷什么的统统打发到别处了,再者说,这里的主子是我,就算真吵着谁,那又怎样?没事,你只管唱!”
“是”,翠喜不敢拂载振之意,起身福了一福“贝子爷要听什么?”
“唔……”载振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那几折‘叶含嫣’、‘红梅阁’什么的,是有些听腻了……你还有没有新鲜点的?”
翠喜略加思索,道:“倒有曲新编的‘菩萨蛮’,贝子爷八成是没听过。”
“好好”,载振喜道:“那就听听这‘菩萨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