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钜想回电话过去，手机却恰巧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乘电梯上到顶楼，出了电梯，又转走楼梯，往楼顶走去。

通往楼顶的最后一节楼梯有一道铁门，平时却并不上锁。

陈景行正趴在楼顶的水泥围栏上，他手里端着罐啤酒，脚边还放着一袋未开的罐装啤酒。

置身于高楼顶端，俯瞰下去，南京的夜景霓虹闪烁，楼下道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周泽钜走到陈景行身边，说道：“好生雅兴！”

陈景行拿起一罐啤酒扔给周泽钜，说道：“今儿个是我生日，算是请你喝酒！”

周泽钜道：“该死了，最近事情太多，我竟给忘了。”

陈景行笑道：“有了姑娘哪还想什么基友呢？”

周泽钜道：“我和黎绮雯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

陈景行笑道：“很好的朋友？不过是一个打死不说，一个逞强到底。”

周泽钜喝了几口酒，说道：“喜欢一个人不是随便说说，对感情的承诺，说出来就是一辈子的，对于一个人而言，失信这种事，即便不是传统道德问题，在商业社会也是个事关技术的问题，信用就是金钱，是事业甚至爱情展开的基础。一个人若有一次违背信用的记录，无论是在事业还是感情，那么他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出什么承诺给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恪守信用。”

陈景行摇头笑道：“爱情这种东西，岂是能用商业的信用和金钱衡量的？”

周泽钜道：“面包不会葬送爱情，面包拱卫爱情！金钱的伟大不在于它能满足人的物质欲望，而在于它能将一切变得具有可计算性，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关系，亲情、爱情、友情，它们缘何产生，我们姑且不做生理学的探讨。但是，由这些情感为基础组成的家庭、婚姻、合伙制企业，金钱则是其中最理性的自由工具，它作为媒介，将相关各方的自由意志淋漓精致地体现出来。毕竟金钱和契约所保证的婚姻远胜于一切的感情和道义。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挣钱，保护我在乎的人，捍卫为我们的自由。当然，爱情终究是讲缘分的，但在没有经济基础之前，一切的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除非你能彻底否认婚姻制度，否则，如果两人真心相爱，那么，没有什么比以金钱为保障所结成的婚姻与家庭更具理性的了。”

陈景行骂道：“哼！肮脏的工具理性！爱情本就不是理性的，就算是，也应该是价值理性的！你那一套论调，所导致的结果呢？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亲情的伟大、爱情的坚守、友情的神圣，都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中！”

周泽钜道：“纵使我们不能为这样的现象辩护，但是，很少有男人在对一个姑娘移情别恋的时候，不会觉得这个姑娘不值得我爱，或者这个姑娘令我失望，或其他类似的‘理由’，以表示自己的作为正当。这当然不够风度，但更不够风度的，是他要编造理由，去‘正当化’他不再爱这个姑娘以及这个姑娘必须接受这一事实，以便证明男人自己没有错，并且把责任都加到痛苦万分的姑娘头上。这是一个恋爱未必结婚，结婚未必厮守的时代，所以，爱情固然是一种冲动，是一种价值理性，但是，价值理性一旦退去，没有工具理性作最后的技术层面的保障，无论对家庭还是社会，只会造成秩序的混乱，那种痛苦，你是没有体会的！”

陈景行骂道：“懦夫！不就是因为你父亲对你的影响吗？”

周泽钜瞪大了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景行道：“咱们才搬到这宿舍那晚你和你母亲通电话，我在旁边偷听了的。从你说话内容和语气里就猜到了八九成。”

周泽钜这才想起那晚自己好像看到阳台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想不到竟是他。

“你父亲不管做过什么，与你何干？上一代造的孽，难道要下一代来承担？你说了这么多，仍然不敢直视你自己的心。”陈景行道。

周泽钜怔怔地望着陈景行，一时说不出话来，显然，陈景行戳中了他的心事，二人又继续喝起酒来。

“就算是工具理性塑造出一个理性化了的世界又怎么样呢？”陈景行他指了指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说道，“这天下的熙熙攘攘，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是的，金钱带给了人们自由，把人类从威权的愚昧的铁笼里拯救出来。可是，现代社会，从西方的金融资本寡头，到这个国家的国有垄断组织，所保证的又何曾是人类个体的自由？不过是一个个利益最大化的集体罢了！人类从一个旧的‘铁笼’跳到了另一个新的‘铁笼’，这真是马克斯韦伯式的悖论。更何况，我们或许还没有从旧的‘铁笼’里挣脱出来！”

“也许吧。”周泽钜说道，“就像这鬼魅的28层公寓是一个铁笼，可是这外面的世界，似乎是另一个铁笼。在路上的我们，都是探险者！”

陈景行道：“泽钜，你有理想吗？”

周泽钜顿了顿，说道：“考研，好的就业机会，认真工作，努力挣钱。”

陈景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泽钜又道：“这理想是没你的宏大了。”

陈景行笑道：“你知道我的理想吗？说来你不相信，我就想做一个自己的创意店面，员工七八，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共同经营。我早就有这想法，和我父亲提起过，想向他借点钱，利率高于银行的利率，而他和我不作任何沟通，只叫我趁早断了这念想。”

周泽钜恍然大悟道：“怪道那日在玄武饭店你和你父亲似乎有些嫌隙，想来也是这件事。”

陈景行道：“我也喜欢自由，我们90后的一代，总是被质疑，被传统否定，被贴上各种标签，可是也是我们这一代，或多或少都有自由的血液，更少的管束，更多的自主，自由不是任意妄为，最低限度，是我有权拒绝我不愿做且可以不去做的事。我认为人与人的活法该是不一样的。”

说罢，二人又尽兴地喝着。

这时，通往楼顶的门旁，一个黑影躲在一边，紧紧地盯着周、陈二人。黑影很快走下楼梯，楼梯最后一段的铁门也被他用链锁锁上……

已是晚上八点，某报社的社会新闻编辑组里并没有开灯，一个女子正对着电脑，那是一个新浪微博的公共账号，她正在编辑准备发布的是关于28层公寓关于蝴蝶的传闻，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站着的社会新闻主编厉维坦，他鼻梁上的眼镜反射出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线，显得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