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藤卓在桌子前站定,顾童是跳楼自杀的,那么搬运他桌子的无论是校工还是学生心理自然会有些惧怕的,这是人的正常心理。所以,当他们搬桌子进来的时候,一定想速速搬完速速离开,不会有心思加以整理,那么,后排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桌子都可以忽略。现在就剩面前摆放凌乱的五张桌子,会是哪一张呢?右边两张先去掉,贴面是白色的,和三年级二班的黄色木纹桌面不符。当中一张也可以去掉,上面那么大一个卡通头像,想顾童这样的学生,绝对不会在课桌上这样随便乱涂乱画,而且那幅画画的相当仔细认真,那得用多少课上和课下的时间才能完成,另外,在人物下面还有个日子,就是昨天,这张肯定就不是了。冯藤卓看着最后两张桌子,一张表面光滑洁白,一张上面则写满了字。
看没有字的桌子的确很符合顾童的性格,这张桌子主要是脚上的铁箍坏掉了,所以摇摆不定有待修理。冯藤卓又扫一眼写满字的桌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学生使用课桌每个星期都会按照一个固定方向整排移动,这是出于对学生视力保护的考虑,因为始终在一个位置上看同一个方向,对视力是没有好处的。如果,这张桌子另外三排的学生也都坐过,那么,按照学生喜欢涂画的孩子习惯,桌面就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起码也改写点字母,画几个小人人头才对。所以那张特别干净的桌子,肯定不是给学生用的,反而是这张写满字的桌子像极了学生用过的课桌。如此说来,这张写满字的桌子的确是顾童跳楼的那个星期坐的位置。冯藤卓看着桌面,皱眉道:“这张桌子了……。”
他凑近桌面看,眉头锁的更紧了。桌面上写满了字,有某某到此一游,有各色卡通人脸,还有各种怪异符号。每种文字字迹都各不相同,内容确是如此一致,都是针对同一个人的谩骂和侮辱。这里显然有超过二十个人以上的字迹,每个人的言语不多,出言却很恶毒,这些字集结在课桌右下角一大片区域,像一个向外扩张、布满符咒的圆。
他个子不高,说他是烂在地里的冬瓜;他喝水说他是蠢驴;他的母亲被骂做教不出好学生的蠢货;还有他父亲,则被骂成是要枪毙的奸商;他的优秀成绩被说成是作弊所得;还有说他贿赂了校长以后会成为贪污犯,等等等等,不一枚举。他们从身高、体重、饲养、种植、吃饭、河水、父母亲等等所有能够起到攻击作用的地方,像网一样将顾童涵盖,如果顾童没有跳楼,这个圆将扩张到什么程度,整张课桌还是顾童的整个人生?
冯藤卓掏出手机,拍摄了照片和视屏。他仔细检查一番课桌四周,没有发现,于是,他打开课桌板,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其它线索。课桌已经被掏空了,冯藤卓发现在课桌翻版的缝隙里有一张纸,他小心把它抽出来,原来是试卷的一片纸,上面有个红色的八,还有半个九,原来,苏童考了98分。但是卷子看不出是哪门课程,分数反面的纸上写着作弊精三个字,在纸张齿轮的角落上,还沾着一晕红黑色的东西,像血。冯藤卓收起纸片,又仔细搜索一番再无可查,外头似乎又打了下课铃,于是出了平房,混出了学校。
冬天来的很突然,一阵雨,突然从夏天奔入了冬天,没有太长时间的过度。下午下起了雨,一直下,没有停歇,空气是湿冷中带着阴湿,冷的人没了脾气。这个时刻怀念太阳,温暖干燥,舒心写意。
李若融看见门口冯藤卓的时候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看着他抱歉着说自己的车空调坏掉的可怜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让管家端来热茶和糕点,李若融依旧不忘打击冯藤卓的乐趣:“我说冯先生,您找同情找错地方了吧。”
“好冷。”冯藤卓喝口热茶,一脸满足:“我知道李小姐最有同情心了。”
“找我有什么事?”李若融受伤的手藏在袖子里,冯藤卓不知道它还不会不好?
冯藤卓表情严肃地说:“谢谢你一直对吉莫极的照顾。其实,我早就应该来向你道歉的,是我调查的不够周详,所以才让你受伤。如果你觉得我做什么事可以补偿你的话,我很愿意去做。”
李若融挑眉毛笑:“我的手没事,会好的,没有你想想中的那般糟糕。如果你是来说这件事的,没有必要。”
冯藤卓从李若融的眼神里还是看到了些许不快,这是他做的最失策的一件事情,混乱的区域与自己的朋友为敌,是下下之策。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可是,情绪却不会轻易消散,还有深刻的记忆也会随时提醒,所以现在,再多解释也不可能让李若融就此忘记这件事情,只有以后再找机会补偿,希望她可以原谅他犯的错误。“李小姐最近还去36区吗?我发现36区有一家新开的古董店里面有些很不错的物品,我瞧见了几件很赞,可是总觉得拿在手里感觉有些奇怪,替我参考参考?”
“金银古玩店?”李若融问。
冯藤卓点头:“是啊。”
李若融摇头,摆手说:“不要去,那家店假货多,真货的渠道又都奇奇怪怪的。最怕店里的那些东西,不但转了几道手,而且还过了几条命才搞来,怨念太深,还是不要去他们那里的好。”
冯藤卓点头称是:“怪不得,拿在手里的感觉这么怪,以后还是少光顾。”
李若融手指冯藤卓口袋笑道:“不如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
“没有宝贝,只是一本孩子写的日记。”冯藤卓从口袋里拿出顾童的日记本递给她。
李若融没有接,奇怪道:“谁写的悲伤曲子?”
“啊?”冯藤卓收回手,以为自己拿错了,翻开看,的确是顾童的日记。
“你的新契约?”李若融嘟嘴说:“向我咨询的话收费很贵的,我不轻易接契约。”
“多少呀?”冯藤卓笑:“一个博克明够不够?”
“你是来找我帮忙的还是来做说客的?”李若融问。
冯藤卓笑:“外面天气这么冷,我的车又出故障了,只好等博克明来接我回去了,所以,我有很多时间完成这两件事。”
“帮忙可以,其它就免了。”李若融伸手:“把日记本给我。”
“好。”冯藤卓把日记递到她手里。
李若融翻看了一遍,抬头说:“哪里来的悲伤调子?”
“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很积极向上吗?”冯藤卓问。
“说不出的感觉,就感觉有个悲伤调子一直在哼。”李若融耸肩膀:“你知道人写作的时候是种情绪,这种情绪往往会附着在文字上,就能让看的人产生一种感觉。可是很奇怪,这个文字是很正面的,但是,它给我的感觉却是悲伤调调。”
“还有其它感觉吗?”冯藤卓问。
李若融托着下巴想,突然想到一个词:“疑惑。这本笔记本还传达了一个词——疑惑。
“悲伤?疑惑?”冯藤卓看着日记本的彩色卡通封面,鲜艳的色调,记录着愉快的文字,却隐藏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曲调,为什么呢?
外头的天色暗沉下来,雨下得更大了。这场雨以后,气温会更进一步地下降,人人都将穿上厚重的衣服,终于将要步入冬季。
李若融让人重新换了热茶,又端来可口的点心。其中有一碟点全是红色和绿色的叶子,像小山一样,放在一只圆形青花瓷盆里。
“这个很特别。”冯藤卓拿起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唇齿间立刻充溢出淡淡的桂花香,原来这片叶子是由糯米赶制,包裹了桂花汁,甜而不腻,也不黏牙。冯藤卓觉得实在好吃,又拿了一片放到嘴里:“味道真好。”
李若融起身,看见窗外的大门口有车驶入,回身道:“冯先生,接你的人来了。”
冯藤卓把第三片叶子放进嘴里,笑:“天很冷,你应该不会小气的连一杯水也不给他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