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后常常想起那一夜,我和晦晓无眠共度的那一夜。那似乎是我和她在一起做出的最后一个艰难决定。我们相拥在一起,仿佛静静的等待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我们或许是让道学家觉得不齿的一对人儿,在他们那里我们毫无廉耻,是这个国家和社会的败类,我不能为此辩解什么。我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自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孩无论做过什么,她在我的眼里都是至纯至上的。世人会轻蔑的嘲笑我被爱情遮蔽了眼睛,这恰恰是最值得我自豪的地方。我们谁没有被某些东西遮蔽了眼睛呢?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一生都被金钱、权势、成功、嗜好、道德遮蔽了眼睛,好像这些东西从古就有而且亘古不变。多么可悲,人类发明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让它们成为为己效力的工具,而不是让这些东西成为人生的终极目的并让这些东西来定义一个人的价值。爱情不是从古就有,但自从有了人之后,有了可以感受、可以思考的人之后就有了爱情,它深深的蕴藏在我们的身体里,在心灵里,在大脑里,在血液里,在最重要的器官里,在无足轻重的毛发里,在最干净的系统里,在最污浊的体液里,它不是那些可以名状的化学元素,而是一股不可捉摸的冲动,人人都有,只不过有些被激发出来,有些还处在蛰伏状态。最为可笑的是某些科学家,自以为把爱情解释为一些化学物质在神经系统的作用下发生的一系列化学反应,好像自此就破解了这个世上最神秘的难题。难道人竟是机器吗?我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作为反驳:为什么世界之大,人口之多,偏偏只有她能激起我的爱情?我体内的神经系统,我体内的化学物质为什么单单对她做出反应?就像不能把人体内的元素列举一遍就当解释了人的存在一样,机械的物质反应也根本无法解释爱情。实际上,人可以为自己发明出来的一切东西给出一个文字上的定义,金钱、权势…这些上面说过的那些东西都可以用言语解释清楚,他也能理解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可唯独那些与生俱来、组成一个人生命个体的神奇元素,他无法给出定义,他可以感受,但他无从描绘,这就是所谓“意会”和“言传”。而爱情,无疑是当中最为神秘、最激荡人心的东西了,它让我们体会到我们作为生命所能拥有的最强冲动和最大意志,它让我们体会到了我们的价值何在。在世间的一切事物中,我宁肯为爱情遮蔽双眼。为了爱情,我不会去苟且。这是我的选择和命运,也是她的选择和命运。
当远远望见小桥上焦急顾盼的身影时我加快了脚步。她看见我的一刹那便愣在那里,直到我走到她跟前也没有缓过神来。事后她对我回忆说,尽管她强烈的盼我回去,可内心的煎熬几乎让她丧失了希望和勇气,她越来越相信无法再见到我,而当我真的朝她走来时她反而觉得这是不真实的幻景。
“一切都结束了。”我说。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无法理解我的意思。
“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什么阻碍了。”我把一份档案袋递给她,“我把证据拿回来了。”
她没有接,问道:“什么条件?她让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什么条件也没有。”
“别骗我,告诉我实话。”
“没骗你,没有条件,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焦急和疑虑布满了整张脸庞,她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可觉得这太不可思议。她一遍遍的点头确认听懂了我的话,可是沉默两秒之后,她总是再度闪烁起犹疑的眼神,把问题再问一遍,仿佛有某种不可克制的诱惑让她总是忍不住把自己置于命运之锤的正下方。
终于她不再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感叹:“这怎么可能?”
说实话我和她一样觉得刚刚过去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我预料这次会面大概会极其尴尬,充满无数的争执和辩解、眼泪和吵闹。我甚至无法想象如何去说服史子昭,博得她的信任看起来毫无可能,因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该和她解释我和晦晓的事情。上次分别时我诚恳的告诉她一切与夏晦晓无关,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整个事情看起来就是两个忘恩负义的男女勾搭到一起私奔了,她不仅被抛弃,还被欺骗了。事实上我从没想过史子昭的痛苦,一开始我不忍去想,后来我快乐得已将她忘记。直到此时我才想起站在她的角度上去体会这一切,我发现这痛苦是难以忍受的,这里面甚至有着耻辱的成分。我惊讶于自己的无情和自私,我本该至少给她打一个电话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哪怕无法减轻她的痛苦,也该让她明白我那时并没有欺骗她,而我却像个丢下烂摊子逃走的懦夫,只顾逃命什么都不管了。我忽而对自己说,她要报复我也未尝没有道理啊!事已至此,现在我甚至没法给自己寻找一份像样的说辞,无论什么样的解释,即便是真实的,听起来也不免像是乞怜讨饶的故事。她派人拿走这份证据就足以说明她的决心,她在等着我,以逸待劳,看我的笑话,然后击垮我。
然而史子昭看见我说的第一句是:“拿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说着她把那份档案袋扔在面前的桌子上。
她是憔悴的,犹胜失去高秦的那些日子。痛苦依然主宰着她,她不停的来回踱步,呼吸急促,苍白的双手抖个不停,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看上去并不期待我和她做什么解释,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终她停下来,站在我的对面,一只手捂在胸前,因为剧烈的心跳而颤抖得更厉害。
“这下,你都看到了吧!我像个鬼魂一样难看。可我已不在意这些了…说实话我说不清到底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更让我痛苦了。简直像梦一样…不过我答应见你不是来向你寻求同情的…”
她到这个时候才抬眼看了下我:“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她指了指那份档案袋:“这是我派人去拿的,我并不为此感到骄傲。但你应当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想对你说,我有多么痛苦、多么愤怒,尤其是知道那个女人和你在一起之后—不,你不要试图解释!我不想听你对这件事的任何解释!我压根儿就不愿听到你和她的任何一件事!我不管你们到底是怎样的,这一切现在和我统统无关!你如果尊重我,就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