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大度的人,不曾争执。再说这都是合法的,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要。”陆爱莲倔强的说。
姚律师仍旧没听到她说不的样子,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等着她给出真正的答案。两人陷入了沉默。
陆爱俩苦笑一声,问道:“朱先生为什么要给我一百万?”
姚律师重又戴上眼镜,看着手里的纸用朗诵课文的腔调念道:“我的现任秘书是陆爱莲小姐,她心地善良,敏捷聪慧,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很遗憾出于各种原因,我没能信任她,也没能采用这些建议。她在我最危急的时候一直站在我身边,为我提供了莫大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支持。我恐怕没有机会当面对她表示感谢了,但我愿意从我的银行账户的存款中分出一百万来赠予她,聊表谢意,希望她能接受这一笔不算十分丰厚的馈赠。”
姚律师把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拉了拉,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你要亲自看一下吗?”
陆爱莲微微起身,伸出手去拿过遗嘱来,可白纸黑字并不比那沉闷的腔调带来更多的信息,她扫了一眼便递了回去。
“你相信朱先生在这里说的吗?”陆爱莲盯着姚律师。
对方以沉默的姿态表示他不关心这里的理由是真是假。
“朱先生有给公司里的其他人或者之前为他效力过的秘书也留下一笔馈赠吗?”陆爱莲并不打算放弃,继续追问。
“没有。”
“我很难接受,我做他的秘书前后不过短短三个多月…”
“你换个方式想一下,就当是这三个月的工作日薪是一万元。”
“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有工资收入的!”陆爱莲听了不免光火。
对方耸了一下肩,表示这只是他好心的建议。
陆爱莲的思虑在急速的飞转,她很难相信听到的事情是真的,那一百万暂且不论,朱康庆竟会感谢她!往事一时涌上来,像是旋转木马匆匆在她眼前闪过,她原本以为他们的关系闹得挺僵了,也不曾指望朱康庆会思考一下她做每件事的动机是纯然良好的。现在看来,竟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可这一百万算什么呢?算是某种赔礼道歉?或者说某种感谢?这也未免太重了些!他怎么好好想起来给她分一笔钱的呢?其实他打个电话说说不就行了?或许一百万对他来说真的不算啥,就像一百块钱对于我似的,假如能和某个我感到遗憾的人重修旧好,一百块的代价我也愿意付。
想到这她不禁脱口问朱康庆的遗产总数是多少。姚律师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这大概是陆爱莲第一次让他感到惊诧,他没想到她沉默了这么久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问题。但她提问的语气是如此自然,让他这只老狐狸感觉不出有任何其他层面的意思来。
“总之很多,具体数额我不方便透露。”
陆爱莲再度沉吟不语。姚律师以为她在思考如何体面的接受这笔馈赠,但其实她只是再度为那个老人感到可怜而已。
“你对他的这个举动怎么看呢?”陆爱莲问姚律师。
姚律师表示自己的看法不重要。
“我只是询问一个第三者的看法,又不是请你帮我做决定。”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和朱先生从来不是朋友,我们只有业务上的联系,这种联系是专业的,也让我们明白我们站在彼此的界限之外尊重对方。而且,你是他的最后一任秘书,也是第一个女秘书,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没有比这轻描淡写,也更含沙射影的了!陆爱莲一时气愤不已,但她没法冲对方发火,对方那不动声色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只是说了个极其简单的事实而已。
憋了半天的气,她到底只是重复了那三个字:“我不要。”
可这三个字就像是外语,姚律师就是听不懂。他来回的摩挲着手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从业务角度来说,律师的责任就是尽量满足委托人的愿望。我并非是想照顾你什么的,我只是想完成朱先生的遗愿。你看来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也许是神经衰弱或是其他什么的,因为我看到你坐在那里显然没有认真的思考我对你所说的事情。我对很多人说过,我也得再跟你说,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形我见到太多了,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会扇他两巴掌让他清醒过来,但既然是个外人,我通常只能求助于时间让这个人的神志慢慢恢复过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猝然面对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容易让不幸的人类暴露出他可怜的弱点来,他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他贸然仓促所做的决定一定会让他后悔不已。所以,陆小姐,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吧。这并不是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你现在就做出烈士一般的义举,你不妨考虑一个月,和周围的亲戚朋友商量一下,我敢保证你会有不同的感受和想法。狗并不愿接住主人扔出的飞盘,除非他尝到肉骨头的味道。你也想一想这肉骨头的味道吧,你会发现做一条听话的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期待你下一次拜访,你看上去是个聪明人,应该会给我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姚律师站起身来,陆爱莲再度感到被他的身影所笼罩。她腾的站了起来,说了声“再见”,抢在对方之前跨到门边,一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虽然污浊,但却让她的鼻子再度通常起来。陆爱莲没去想一百万的事情,而只是在念叨自己表现得像个做错事的胆小孩子,她一个劲的在埋怨自己怯懦,在对方的盛气之下太乖了。我该好好反击他才是,她握紧拳头对自己说,我对付过那么多人,使过那么多招数,怎么刚刚就忘了用呢?但一想到该如何反击,她的心又沉默下来。姚律师并非和她有什么厉害关系,他是个能给她施舍好处的人,但恰恰就是“施舍”这个词让她很不好受。在他的“施舍”面前,她感到自己没能做到不卑不亢。一个人能做到不卑不亢,只有建立在理性的通盘考虑之上,而她感到自己确实如对方所说,没能平心静气的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好好的思考一遍。她一直在条件反射的抵触这种“施舍”,这逃不过对方的眼睛,只让对方觉得她头脑发热,哦,不,用姚律师的话来说,是“神经衰弱”。
陆爱莲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快的吐出来,骂道:“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