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律师吃惊的看着她,但很快明白过来她这傻笑是什么意思,毫不客气的说道:“不要再露出这样的笑容,这里没什么事是值得开心的。我只是怕你碰脏了这扇门而已。”
陆爱莲登时脸红得抬不起头来。
姚律师朝她伸出手来,她咬牙拒绝了。她感到对方微微耸了个肩膀,似乎在说“乞丐当然有说自己不穷的权力。”
姚律师让她坐下,她以为他要开口说正事了,没想到他指了指门问道:“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找我吗?”
她心里说的是“鬼才想知道”,但口里说的是:“他们是父子,对吗?”
“一个富翁和他的蠢货儿子。”
姚律师并不坐下,他绕着办公桌转了一个圈,仍旧回到陆爱莲面前,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棒球:“这个儿子,**了一个酒吧的侍女。”
他似乎在等待陆爱莲说什么,陆爱莲不自然的捏了捏堵塞的鼻孔,开始用嘴呼吸。这句话确实让她很震惊,但她不知道说什么。
他老子花了大价钱把儿子从监狱里保释出来,还准备花更大的价钱为儿子做无罪辩护。可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
“你接了不是吗?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大概你能帮他脱罪吧!”陆爱莲讥讽道。
“你怎么知道我接了?”他似乎没有发现讥讽,棒球在两只手掌里不停的换来换去。
轮到陆爱莲耸了耸肩:“看到你们在门口谈话的模样,就猜到了呗。”
“我并没有那个神通帮他脱罪。”他平淡的说道。
“那你一定是出于律师的职业良心!嫌疑人理应得到辩护!”陆爱莲加强了讽刺的语调。
“人们都说律师不喜欢输,在我的职业生涯里虽然输得的确很少,但我却不介意输。在某些情况下,输掉一桩案子其实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看了警方的调查、证人的询问,还有各种物证,这个案子没有翻盘的可能性,所以我接了下来。我会运用我的全部才智替他辩护,然后我会输掉这个官司,但我能确保这个渣滓在经历一切挣扎之后还是逃不掉法律的制裁。”说到这他用两只手掌的掌心抵住棒球,狠狠的挤压着,“你知道吗?这个渣滓到现在都毫无悔改之意,他真的以为我能帮他脱罪,他以后还能逍遥快活。哈!还有什么比睁着眼睛看到这个混蛋被扔进大牢更快活的吗?”他越来越用力的挤压着,陆爱莲能看到他的手掌变得通红而颤抖着,她觉得如果那是自己的脑袋的话一定已经被挤碎了。突然他撤去了压力,把棒球随性的往空中一扔,转个身又轻易的接住,“何况,还有一大笔律师费,何乐而不为呢?”
陆爱莲的眼珠转了又转,心说这是否也是一种变态心理呢?
“好了,陆小姐,我们该谈正事了。”他边说边把棒球放回身后的架子上。
陆爱莲这才得空把他的办公室打量了一番。这里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奢华,至少比她那个新老板的办公室要寒酸了许多,只有一扇窗子,百叶窗是拉起来的,全靠室内的灯光,想必窗外也不是好风景。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简单整洁,但仍然给陆爱莲一种压抑而阴森的感觉,仿佛这是埋在土里建造的一间屋子,每一样东西,大到电脑,小到一根回形针,都在这位律师的威严之下暗暗发抖,不敢越雷池半步。她看到他来到一个非常大的木制柜子跟前,令她想起解放前中药馆里存放药材的那种大柜子,一个个的抽屉网格一般的排列着。他拉开其中一扇抽屉,手指麻利的翻动着,跟点钞员数钞票似的,很快抽出一份文件夹来,在她面前坐下。她看他抽出几张纸来,立起来往桌面上跺了两下,弄得平整,拿一个黑色的夹子夹住,这样的动作陆爱莲也常做,不过没他那股狠劲,他似乎在呵斥那几张纸排好队,再逼迫夹子张开嘴。她有些同情那个夹子,仿佛那是个牙疼的病人落到一个无情的江湖郎中手里。
陆爱莲见他低了头挂上一副眼镜只看那几张纸不再言语,目光便落到了他身后的那个架子上,也就是他放棒球的那个架子。她觉得这样一个大律师应该有很多奖牌之类的,放在那个架子上正好,但那里没有类似的东西,只有杂七杂八的物品。她注意到其中的一层上摆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场景模型,一辆报废的四号坦克靠在一颗棕榈树下,旁边的黄沙里隆出一个人形,插了个十字架,一个士兵拄着步枪站着祈祷,大概描绘的是非洲军在阿拉曼溃败后的情形。不知道这些东西和主人是什么关系,是他的爱好吗?还是他从客户那收的礼物?抑或是他从死人那里寻来的?她忽然觉得这里和外面大厅里几个金色大字所带来的张扬与炫耀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人们大概会以为见到一位热情洋溢、自信饱满的人物,谁知会进到棺材里见到一个面色苍白的木乃伊呢?
姚律师抬起头来:“这件事并不麻烦,我本可以交个一个手下去做,但出于对朱先生的尊重我仍然愿意亲自来办,现在我很少做这么细节的事情,所以请原谅我出于谨慎,把这几张纸再好好读一遍,尽管它们不久前是经我手办的。”
陆爱莲点点头,姚律师把眼镜摘了下来,身子往后一靠,继续说道:“十八年前,我和东家闹翻了,辞职出来自立门户,当时我手里已经有了一批客户,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东家那里,只有少数人对我极为信任,仍然跟着我,朱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是我的私人客户。我最看重的品质就是忠诚,这决定了你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以后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我和朱先生算不上是朋友,我们只有法律事务上的往来,但我们彼此相互尊重。处理完这件事,我就可以永远的合上这份档案,告诉自己问心无愧了。”
他这番严肃的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陆爱莲一脸漠然,一言不发。
“朱先生死后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他在五年前就曾立下过遗嘱,安排这些遗产该如何处置。不久前他从工作岗位上下来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思考了一下,想对遗嘱做一些小的改动。我为这次遗嘱改动做了必要的安排,朱先生的精神状况是正常的,尽管他有些沮丧,并且有另外两名证人在场,所以合法性是毋庸置疑的。这次遗嘱做了一些微小的调整,其中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他提出从他的银行存款中分出一百万元赠予你,陆爱莲。”
陆爱莲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倒不是律师的词句有多么难懂,而是对方一直给她一种压迫感,让她很不舒服,她没有专心的听对方说什么。但等消化了这些词句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要。”
姚律师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用慢悠悠的腔调评论说:“一百万说多也不多,在这附近买房子的话连个厨房也不够,说少也不少,坐吃山空也够好些年的。”
“朱先生的儿子,还有其他那些继承人,难道没有异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