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下朱康庆公司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是冷酷无情的,史寒的下手之快之狠令人吃惊,但并没有什么人因此谴责他。人们就像参观他的宅邸时所进行的猜想一样,现在都开始揣测一个问题:他得有多大的财富,才能吃掉朱康庆?
于是流言有了传播的空间,一种比较令人信服的说法是,史寒的资产大概是朱康庆的两倍之多,这是一个基于理性的推测,朱康庆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可以计算出来的。精明的徐昌默相信有三到五倍之多,并一再通过各种方式向我暗示,我总是给出非常肯定的答复。事实上,想象力的局限在于它总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胆了,以至于它总是确保它的使用者在一个安全的舒适范围之内。这或许就是为什么真相往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在这里,如果人们肯在他们所想到的数字后面加个零,虽然会让他们嫉妒得不舒服,但无疑更接近真实。
现在史寒不再被人们当成一个走运的阔佬看待。史寒是这座城市的国王。他那座希腊式的宅邸,如同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宫殿,已经堂而皇之的宣示了这一点。只是人们要么还未发觉,要么还无法接受。
对史寒的恭维之声变得越来越多,从前吝惜的东西现在变得廉价了。连林益这样的人也一改傲气的口吻,在私底下时不再称之为“那个老家伙”,而用多少有些忌惮的口吻说道“那位老先生”。
而他在希腊式宅邸里举办的宴会不再害怕人们不肯赏脸,这已是趋之若鹜的事情。为了进一步显示自己的身份,史寒的一幅半身画像新近在宅邸中高高挂了起来,这幅宽大的油画就摆在楼梯盘旋而上的二楼正中央,下面恰是一楼大厅的那座“阿波罗与达芙妮”的雕像。客人一进来就会看见这两样东西。
我在宴会上再次遇见了徐昌默,他还带了几位朋友来,其中有他那位小情人,另外还有那位清瘦的局长夫人,自从云漫山庄那一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她犹豫着和我道了声好。紧挨着她身边的是一位身材不高的男士,皮肤白皙,虽不见皱纹,但下巴松弛的厉害,像是挂了两个钱袋子,一双松鼠般的小眼睛正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经徐昌默介绍我才知道这就是那位局长大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厅长—他最近刚刚升任副厅长。我热情的向他问好,他也非常得体的向我致意。
这位儒雅的厅长指着墙上的画问我:“这是莫奈的真迹吗?”
“除了那座雕像,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是真迹”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座雕像,即使是仿作,也堪称尽善尽美了!”
徐昌默瞅了瞅那幅画:“这原来是莫奈的作品!”
厅长冲他点点头:“这是他为了自己的妻子而作的一幅画。”徐昌默脸上立刻浮出恭敬而认真的表情—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仿佛经人指点而发现了艺术的真谛。厅长并未因此感到得意,转过脸来继续和我说话。
过了没多久,他夫人突然感到不适,捂着胸口一阵恶心。
“又不舒服了吗?”厅长皱眉问道。
她斜睨了他一眼,拿手抵在喉咙的部位,艰难的问道卫生间在哪。我连忙给她指出方位,她不等我说完便匆匆而去。
厅长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摆摆手道:“女人就是一台娇弱的机器,不是今天这有毛病,就是明天那不舒服。”
徐昌默点头称是。我把目光钉在徐昌默的脸上,他看了我一眼,目光移到别处,淡然的沉默着。
我向厅长说道,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挂着另外几幅画作,不过不是莫奈这样的大画家所作,但也很有趣,不妨过去看看。厅长表示很有兴趣,便朝那里走去。徐昌默示意自己的女友跟上去,自己则留在原地。
“这是幅名画?”他努努嘴。
“没错。”
“真看不出来,这上面的女人一点也不好看。这得花多少钱?”
“这是夏晦晓为老爷子买的,我没打听过价格。应该价值不菲。”
“哈!”他那样子似乎在说这是可以料到的。
“那位蔡厅长,他是第一次来吧?”
“没错。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位大人的性格沉稳的很,要想讨他的喜欢不容易。不过看来你们已经做到了,至少让他印象深刻。”
“他算是你的朋友吗?”
“啊…你算是我的朋友…”他停顿了一会,手在鼻尖上擦了几下,“至于老蔡,老蔡是个正直的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从来没敢请过他办事,因为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节操,因而他特别擅长拒绝别人。当你被一个人拒绝后,要想使关系维持原样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但这并不妨碍我经常在各种场合和他站在一起说说笑笑。”说到这他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笑道:“这算是狐假虎威吗?”
“啊,你这个词形容得真好!”他拍了一下手掌,露出惯有的笑容,“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客观的,问题不在于真实是什么,而在于人们眼中的真实是什么。人们只要相信我和老蔡是朋友就够了。”
我忽而惊异徐昌默一直以来对我相当诚实,我说道:“你不必对我如此诚实。”
“难道诚实也是一种过错吗?”他凑近我,用一种亲昵而低沉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为什么对你诚实?我的朋友,我为什么不向其他人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或许是我不愿和别人分享,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们听了我的话不会评判我,甚至会因为我高超的本事而钦佩我。可是,我的朋友,你会在心里评判我。我并不害怕你对我做出种种评价,说道底,你明白你在我身上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世俗的缩影,并不是什么怪物或者令人不安的东西。而且,你和我其实很像,你我都来自社会底层,但是你比我更有才干,更有勇气,更有野心,更有冲动的欲望,但同时你又更有道义感和责任心,后者一直在牵绊前者,阻碍你去获得你想要的。我没那么多的顾忌,所以尽管愚笨,我还是能获得这么多的东西。我并不需要向你隐瞒什么,这个社会就是如此,你的耳朵如果不从我这里听到这些事,你的眼睛从他处看到相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