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一时语塞,记忆中景承是那样熟悉,我一直感觉他就像我自己的影子,可真正去回想我竟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
“随便说说,就当是对你朋友的缅怀。”身旁的人语速和他削水果一样缓慢。
“尖锐、刻薄、神经质还有固执任性……”我没想到自己会和一名陌生人谈及景承,但他声音令我难以抗拒。
“你描绘的像一个孩子。”
“是的,他在大多数情况下表现的都像一个孩子。”我点点头。
“你一定很珍惜和他的友谊,提及你朋友时我看到了悲伤,很遗憾你失去了朋友。”那人拿起我的手,将削好的水果塞在我手心。“我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真的,但时间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停止,尝试着往前看吧,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
“你也失去了朋友?”我接过苹果好奇问。
“纵观历史长河中的战争,孟达之战绝对可以留下浓墨重笔的篇章,精锐的罗马第五、第十兵团经历了最激励也是最悲壮的决战,他们打败了庞培,当士兵献上拉比埃努斯的头颅时,作为最高统帅的指挥官没有欢呼雀跃而是在哭泣,是的,在哭泣。”那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像是在低吟着诗篇。“他对着拉比埃努斯头颅说,我看见星辰的陨落,亦如盾牌中的头颅,我从未憎恨过自己的对手……”
“谁又会去憎恨和自己相似的人呢?”我一怔,手里的苹果掉落在地上。
“我没有失去朋友。”我听见那人弯腰的声音,苹果在被清理干净后重新温柔的塞在我手中。“我失去了对手,我和你一样很悲哀。”
凯撒!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凯撒。
而如今坐在我身边的也是凯撒!
我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方向,身体不由自主的在抖动,我不需要去证实也不需要去疑惑,我很肯定坐在我身旁的就是凯撒!
“悲伤是什么,悲伤不是在你尽力后的失去,那是遗憾,真正的悲伤是明明可以避免却还是发生。”我听出了那声音的哀伤,没有做作而是发自肺腑的失落。“我曾劝告过你的朋友,一个骄傲的人,最终会因为其骄傲而毁灭,他的骄傲源于无所不知,但事实上我提醒过他过于骄傲就是无知,我知道还有第六个人,我也知道他怀疑上赫楚雄,但他始终没有领悟一件事,他知道的都是我希望他知道的。”
赫楚雄根本不是凯撒,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甚至没有被掩饰的陷阱,就在我们与凯撒的通话中,凯撒已经暗示了结局,但我和景承都没有发现。
凯撒告诉我们关于战争和爱情的那些话,都是在引导景承一步一步走进万劫不复的陷阱,凯撒甚至都想好了结局是如何发生,景承根本不会给赫楚雄任何解释的机会,他用凯撒留给他的错误拼图毁灭了自己,同时还帮凯撒铲除了最大的绊脚石。
我伸手紧紧抓住身旁的人,歇斯底里发疯一样大声的喊叫。
“凯撒,他才是真正的凯撒。”
“很遗憾让你失去了朋友,不过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悲伤而是教训,你刚刚失去了友情,在不久之前你体会过失去亲情,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哦,还有爱情,那个你一直深爱的女警,我希望懊悔不会成为你在她墓碑前的挽歌。”
我手一抖,那人的手如同铁钳般让我无力去抵御。
“结束吧,让这一起都结束吧,我亲自向你提供一份契约,忘掉我,忘掉和我有关的所有事,作为交换在你有生之年我不会再出现。”
我抓不住身旁的人,他的力量和他的智商一样让我无法企及,但我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我会抓到你的,我赌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向你起誓,即便万劫不复,即便一无所有我也会抓到你,你会在坟墓中聆听到我的欢笑,那是我对你无以复加的诅咒。”
“会的,我相信会有那一天。”那人缓缓起身,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的平静,但我隐约听到一丝无奈和惋惜,我听见凯撒远去的脚步声,他停在我身前不远处。“希望你能做好准备,结局未必会是你所期待的那样。”
我梦到你了。
我站在墓碑前低语,刻在上面的名字有些刺眼,我一直凝望着那个名字,感觉是那样的陌生,或许是我从未想过会在一块墓碑上看见景承的名字吧。
我亲眼见到他面目全非的身体被推进焚化炉,我还记得那天苏锦和陆雨晴哭的泪流满面,我没有哭,据说真正的伤心是没有眼泪的,我或许就是这一种。
但后来我还是哭了,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当我亲手把景承的骨灰装进骨灰盒时,我的情绪毫无征兆的失控爆发,我很难将记忆中的景承和面前那堆掺杂着碎骨的粉末联系在一起。
我看着骨灰盒被安埋,看着铲下的泥土将其遮掩,可即便这半年来我无数次来到他墓碑前,我始终都不愿意去接受失去景承的事实。
我把一捧百合放在他墓碑前,俗套的点燃三支烟,算是我为他准备的祭品,因为我始终没有问过他到底喜欢什么。
“不过出现在我梦里的并不是你,是一条哈士奇,它瞪着我的样子和你一样令人讨厌,我走哪里哈士奇就跟到哪里,而且它不像我摇尾巴,一副骄傲的样子让我很受不了,我猜那应该就是你吧。”
我笑了笑,那笑容应该很落寞。
空旷的陵园里只有风声在回应我,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该说的话我都在这里对他说过。
“我很恨你。”我再也笑不出来,摸着那块冰冷的墓碑感觉心如刀绞。“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今天会接受内部调查,不知道这一次负责调查的谁,我原本是打算辞职的或者申请调回报警中心,我猜你应该会同意我这个想法,毕竟向你这样自私的人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的声音哽咽,像一个逃出精神病院的疯子在墓碑前喃喃自语。
“你答应过我在任何时候生死与共,可最后你却选择推开我,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不,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你,你把愧疚和痛苦留给我,无数次我从梦中惊吓,然后去打开房间所有灯,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祷告,在下一个灯亮起时你就会站在我面前,那种失望聚集到最后变成绝望,你能体会吗?不,你体会不了,你长眠在下面享受着宁静,我多希望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你……”我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你了。”
当思念变成一种羁绊时,那种痛苦溢于言表。
我转身时拍了拍墓碑,像是在拍他的肩膀,来这里和他聊天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我猜这种习惯会一直持续下去。
走出陵园在车上等我的是苏锦和陆雨晴,她们不愿意上去,我猜她们已经没有勇气再站在景承的墓碑前承受失去的悲伤。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因为赫楚雄遇害的缘故我和苏锦还有陆雨晴一直停职接受调查,我将参与C档案后的所有事实经过都说出来,我一直不断在强调景承的作用和贡献,同时我也承认他在赫楚雄事件上的重大失误。
警局的办公室里我无动于衷坐在椅子上,推门进来的是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警员,我瞟了一眼他肩膀上的警衔,比我要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