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省差点被这段话绕晕了,想了很久,才理解古教授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对于一般的官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不说,也不可说错,失察比说错的责任轻得多,但是秘书很特殊,秘书跟领导的关系超过任何其他官员,应该尽量多地把信息传递给领导,让领导获得更多的信息,哪怕你明知可能会说错,也不用担心。“有心之得,虽善不赏;无心之过,虽恶不罚。”“因为错误,所以生动”,应该相信马林的人生经验和政治智慧,他会轻易看出一位才到市府几天的秘书的用心,这样的话,说错比不说更能加重叶三省在他心中的份量。
几千字的文档,叶三省最后总结核心就是一点:向领导打小报告。
他知道这并不愚蠢,是对领导的表白与投靠,几乎没有领导会不吃这套,就好象很少有女孩儿会嫌恶肯放下自尊来向自己表白的男人,当然,也可以说得堂皇一点:为领导提供尽量多的信息。
所以刚才受到谷陵启发,叶三省突然就想到了这一点,不然,无法解释一位市*委副书纪为什么会使用这样低级的招数。
当然,黄元洪这样做还有一个更大的依恃:周仲荣对马林不对付。
“我是受谷院你启发的啊。你说有的时候,做了比不做好,哪怕做错。”叶三省半真半假地回答:“如果黄元洪也是这样想的话,他就敢,先做了再说。一旦成功,有可能获利巨大,即使不成,再退一步,马市长了解幕后指使,又能怎么样呢?甚至连黄光明也动不了,黄光明可以解释他是一番好心,难道欢迎领导隆重一点也是错?”
“那倒也是。”谷陵颌首,“黄元洪不想到退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谷陵您也是新官上任,感觉怎么样?”
叶三省换了一个话题。
他来谷陵这里,就是想求一个指导,刚才谷陵的指点,加上刘成家的话,再加上自己刚才想到的,他觉得不虚此行,心中大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等级的地方,同样也是官场,官场之中,自然就权力斗争。我以为离开了市府,可以轻松一些,可是学校也不是世外桃源。”谷陵苦笑,“实话跟你说吧,我跟肖书纪关系不太好。”
江城职院以前是肖敢负责,书记院长一肩挑,现在谷陵来了,肖敢就只做他的书纪的工作,院长的工作自然交给了谷陵,其中最重要的人事权和财权归了谷陵,肖敢自然心里不舒服,这几个月来,处得磕磕绊绊。
肖敢以前在市*委工作,做为组织*部副部长,觉得自己资格老,跟谷陵也算熟识,关系还过得去,现在却是如同陌路,除了必要的工作,绝不见面,都是让下面的人交接,谷陵考虑的是全院工作一盘棋,肖敢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又是丨党丨委书纪,他还真没办法。
“谷院啊,学校再怎么大,再是新学院也就这么一个围墙内的人和事,不像我们市府,那是要面对三区三县,向上还要面对省*委省正府,所以我劝谷院,不用把市府那套斗争思维搬过来,要不你找个机会请肖书纪喝个酒,交交心,达成共识,绝对天下太平。”
叶三省半真半假地建议说。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谷陵虽然在正府机关呆了近三十年,又做了几年正府秘书长,其实城府不深,性格爽直,又对叶三省有举荐之恩,所以叶三省才能够直接来他的办公室请教,所以现在也能够借着开玩笑劝说。
“共识?”谷陵笑容收敛,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沉吟着说:“是个方向。那我好久尝试一下。这么别扭着,不是个办法,我先做个姿态又不掉架,小叶你这建议好。”
“那谷院奖励我一幅字吧。”
叶三省笑道。他刚才等候的时候就看见了办公室旁边的等候室居然摆了一个书法桌,纸笔墨砚齐备,——也只有新修的学校才这样宽敞霸气,想想市*委大楼那么重要的几个部门,挤在一幢六楼旧楼里,有的副部长都没有单独的办公室。
“好。”谷陵略一怔,爽快地答应道:“我的书法是有传承的,以前不敢张扬地写,怕别人求字,现在到了学校,可以放开一些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不是那个人不敢写,小叶你不存在,你想写幅什么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拒绝了谷陵晚上一起吃饭的邀请,叶三省开车离开职院。
虽然他跟谷陵关系特殊,但是叶三省清醒地知道,这样的邀请更多是礼貌上的,彼此都有无数的工作等着,克制自己不随便占用别人时间,也是朋友间应该遵守的原则。
一时竟没有去处。
不是不想回十七楼工作,而是今天脑力激荡,他觉得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独处一下,或者换个环境,不由想到了灵湫寺。
职院在云阳区,在江城城北,灵湫寺在中兴区,在城南,叶三省再次穿城而过,把车停在灵湫寺外,买票进寺。
做为公职人员,这个时间,到寺院来,是一件相当危险相当不妥的事,可是这时候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安慰自己这个时候没有公职人员会来,来了也不认识自己,纪委只可能去茶楼,不可能来寺庙。
——同时他也做了最坏的预案,一旦真的碰上纪委或者领导什么的,可以解释说因为正府正在做的火车站片区改造工作,前来实地查看。
上香这些肯定是不敢的,他跟着王道士,也不在乎这些小节,小心警惕地走到方丈起居的禅院门外,一看门半掩着,轻轻推门踏入,然后上楼,转到禅院远远一看,门开着,一群人正团坐榻榻米上喝茶说话,正中正是灵湫寺方丈智永。
扫眼其他人都不认识,也不像是公职人员,心里道声运气,也不客气,脱了鞋走过去在边上坐下,智永递了一个刚洗好的茶杯过来,然后倒茶,叶三省两指轻叩感谢。
一共坐了六位客人,坐在智永对面侃侃而谈的中年男子方正脸膛,对襟绸褂,说的是一些江城以前的文人轶事,看样子是艺术家。叶三省在宝来山做艺术家村时,搜集过江城本土艺术家资料,希望邀请一二进驻,树立一个标本,记忆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听了一会,确定是书法家,听他们彼此的称呼,姓石,客人中有的称呼他为石大师,智永也称呼石老师,叶三省察言观色,觉得石老师不似那种大言炎炎的行为艺术家,心念一动,忍不住插话说:“石老师,打扰一下,能否请您给我看幅字。”
石老师一怔,说:“好啊。不是看不看,有好作品,大家欣赏。”
智永的禅茶大有古风,往来随意,坐下就茶,不问来历,不尊身份,一视同仁,先来的客人看见了叶三省进来,也不惊动,各自随意,这时听年轻人有书法作品请“看”,都觉得有趣。
叶三省从手包中拿出谷陵写的那幅字,在榻榻米上展开,大家都纷纷起身审看,好一会,石老师说:“你是职院的……老师吧?这个应该是你们谷院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