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婶婶家,典型的普通居民家庭,没有装修,用品陈旧,所有的家和电器在叶三省眼里都是可以淘汰了,婶婶很高兴,简单跟叶三省招呼一下,拉着曹红丽在沙发上坐下,问长问短,埋怨好多天都没来了。
叔父头发花白,脸色憔悴,掏了一支皱巴巴的无过滤嘴香烟给叶三省,叶三省谢谢不抽烟,叔父无言地自己点上,拉了拉冰箱,倒了杯白开水给叶三省,然后沉默地陪坐在一旁。
叔叔今天放假?叶三省找话问。
他那个班三天两枣,现在年轻人又多,找活干很难,反正就耍吧。婶婶抽空答一句,跟着问,小叶你在正府工作?
叶三省答是,不在江城,在文化县临江镇计生办。
曹红丽愕然问,你什么时候到计生办去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婶婶抢着说,小叶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想个办法,这个拆迁多赔我们一些,不然拿到赔的钱还买不了一套同样面积的新房。
叶三省怔住。
对啊,你跟拆迁办的人熟不?找他们通一下关系,帮婶婶的忙。曹红丽身子歪过来拉他。
拆迁虽然是拆迁办在做,但是应该是开发商的事吧?叶三省迟疑着问。
他对这套程序不是很熟,但在物管公司两年,又做过房产销售,多少清楚一些其中的门道。
不管谁在做,反正你找你朋友帮下忙吧。曹红丽命令道。
你们都是正府的,好说话。婶婶说。
叶三省苦笑。
正府有那么多公务员,江城都有一两万吧,他到临江镇三个多月了,连临江镇正府的工作人员都认不完,哪里可能跟遥远的江城拆迁办扯上关系?再说他一个小小工作人员,还是新人,哪有资格使得动拆迁办的大爷?
还有,现在拆迁这一块虽然有拆迁办,很多地方正府都是外包给专门的拆迁公司做这种脏活,拆迁跟赔偿又是两码事,赔偿这块按照正府出台的政策,那是谁也说不上话,也不敢轻易更改制度金额的,当然,如果跟开发商协商,有时能够获得更多的赔付。
但是,像婶婶这样老实温顺的人家,他们如何跟开发商协商?他能够撺掇他们去做钉子户?
好的,我等下就问问。
他只有先答应下来。
可是如果让高雪皎帮忙的话,他和曹红丽的关系就掩藏不住了,可是目前他的社会关系上,能够帮忙的只有他这个记者同学了。
赶紧问。曹红丽高兴地说。
叶三省只得问了婶婶叔父的姓名情况,走出门外,装模作样地给王道士打了个电话问情况,王道士说他给陈哲光发了条短信,没有回他,然后回到屋里,说朋友正在了解情况,然后回话。
心里懊恼万分。
王道士教导他们,千万别说假话。不是因为假话不能说,必要的时候,可以从权,可以欺骗,但不要轻易说假话,这关系着一个人的信誉,同时,为了一个假话,很可能不得不说更多的假话来维持,陷入一个无法解脱的恶性循环。
但是刚才,那样的情景,他不得不暂时画了个饼,给两个善良的老人希望,可是,以后呢?
他明白自己基本不可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即使加上高雪皎尽力相帮,也希望渺茫,何况,高雪皎未必会尽全力。
接下来,他度过了跟检察院差不多漫长的半个小时,曹红丽才依依不舍地带着他告辞。
两人走出长长狭窄的巷道,沉默无语。
叶三省是因为谎话和责任,曹红丽是因为伤感。
至到走到巷头,曹红丽揉了揉眼,问叶三省,现在去哪。
叶三省不敢看她,抬头四望,正想说话,突然瞥见巷口一家门面装着玻璃门,挂着一块木制招牌,白底黑字,写着方正的宋体:
金正律师事务所马鞍山服务站。
装修亮丽,在一排陈旧黯淡的门面中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叶三省皱起了眉,沉思一下,对曹红丽说,你打个电话问问婶婶,他们拆迁赔偿问题,是不是寻求了法律支援?
曹红丽不解地看着叶三省,摸出电话拔打过去,问了是说。因为他们这几幢楼都是机械厂的职工,除了少数的房是早卖了外人,基本都是熟人,所以由以前的工会主席出面,组织大家团结起来,跟开发商争取更多的赔偿,每户都交了两百元,刚刚联系了一家律师服务所,就是就是巷口这家法律服务站,他们愿意以低廉的收费提供法律服务。
两人目光一起看在那家法律服务站。
有什么不对吗?曹红丽问。
叶三省再次沉思,然后下了决心,拉着曹红丽走了过去。
拉开玻璃门,里面只摆了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一个西装眼镜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看书,看见两人进来,有些惊奇,抬眼问道:“两位?”
叶三省拉曹红丽在沙发坐下,反问道:“你们这个服务站开业多久了?”
眼镜男起身出来,拉了椅子过来坐在他们侧边,问:“两位是?”
“我们想请你们提供一些法律援助。”叶三省说,“你们才开业不久吧?”
“半年多了。不放心吗?我们可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大律所,你随便问问就知道。”眼镜男笑,“我是金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蔡友,两位有什么事?”
“这是我女朋友,小曹。她亲叔叔亲婶婶就在机械厂。我们刚刚看望了他们。”叶三省把曹红丽介绍给蔡友,然后再对曹红丽说:“你先出去等我会,我有事跟蔡律师说。”
曹红丽呆住。
但是叶三省严肃起来的时候,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她被镇住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起身出门,站在街边看着往来的车辆,莫名其妙。
“我叫叶三省,现在在文化县临江镇正府计生办工作,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叶三省掏出工作证递给蔡友,“蔡律师,你们开这个服务站,就是为了益华房产对这一片老楼的拆迁赔偿吧?”
蔡友有些奇怪这个年轻人的作派,正接过工作证察看,突听此问,惊了一跳:“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金正律师事务所跟益华房产关系密切,这个服务站就是专门为了这次拆迁赔偿开设的,这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叔叔婶婶能够按照市场行情赔付,不然他们这边房拆了,那边卖不起房,辛苦一生,还要租房住,我这晚辈,于心何忍。”
“那绝对不行。”蔡友反应过来,一口拒绝说,“不仅你叔叔婶婶,机械厂所有的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按照政策法规办事。”
“蔡律师,你现在刚刚接受机械厂职工的委托,你要做的,是从法律上保证他们权利,帮助他们获得最大的利益,你这话,怎么站到开发商那边去了呢?”
蔡友脸立刻红了,表情尴尬。
刚才他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倘若传了出去,他这律师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知道自己刚才小瞥了这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小兄弟……小叶是吧,我们是受理了机械厂职工的委托,但是做为律师,那也得遵纪守法吧?我们能够做的,肯定是帮他们争取权利,希望从开发商那里拿到最大的赔偿金额,但是那也得人家心甘情愿啊,我们又不是正府,又不能用行政命令,只能跟他们慢慢磨,那还真是戴着镣铐跳舞,螺丝壳里做道场,操作的空间非常有限,所以小叶你也要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