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对此评论了一阵,看看到了晌午,曾静吩咐米胡子准备宴席。席间,严鸿逵道:“蒲潭先生,我们几人难得来一次湖南,还想到长沙走走。这两日多有叨扰,改日请蒲潭先生率众位高足到江南舍下,老夫自当备下薄宴,再与先生把酒言欢!”
曾静忙说了一些客套话,严鸿逵等拱手告辞时,四下里却找不到卞虚舟。曾静忙叫来米胡子,吩咐他到外面去找。米胡子却道,卞少爷说了,他不跟外公走了,想在蒲潭塾院多住几日。严鸿逵闻言笑道:“也好,正好少了一匹马,就不带他同去了。这里山清水秀,让他多住几日,还可时时向蒲潭先生请教学问。只是不知主人家是否应允?”曾静虽然心中有些讨厌卞虚舟,但碍于严鸿逵的情面,又加上自己的学生偷了人家的马,哪好意思拒绝。忙道:“少公子愿意屈尊,曾静求之不得啊。只怕山野穷僻,少公子住不惯呢!”
严鸿逵大笑道:“如此甚好!待我等从长沙回来,再来接他。”
沈在宽吩咐下人套好车,搀着严鸿逵上了车。来的时候,严鸿逵和卞虚舟爷孙两个同乘一辆车,沈在宽本是骑马的。如今马被房海翔偷去,他便坐进了严鸿逵的马车。车氏兄弟跨上马,众人同曾静、张熙别过,往长沙去了。
曾静和张熙站在塾院门口,目送严鸿逵一行。曾静道:“熙儿,你还记得刚才沈先生说的话吗?”
张熙道:“先生是说川陕总督岳钟琪吗?”
曾静眯起两眼,遥望着严鸿逵他们渐行渐远的车马,喃喃自语道:“岳钟琪就像一堆干柴,只要有一粒火星,便会熊熊燃烧…”
张熙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谁是这一粒火星?”
曾静转过脸,两眼直视着张熙的眼睛,道:“熙儿,你愿意做这粒火星吗?”
张熙立刻感到浑身上下血脉偾张,一阵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曾静冷冷地道:“熙儿,你怕了吗?”
张熙深深吸了口气,总算稳住了澎湃的心潮,镇定地道:“张熙自从跟了先生,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先生乃古今第一圣人,张熙平生只认定先生一人!先生之命便是大义所向,只要先生吩咐,哪怕刀山火海,即使粉身碎骨,张熙在所不辞!”
曾静拍了拍张熙的肩膀,赞许道:“熙儿,为师总算没有看错你!”
张熙眼里泛出泪花,几乎哭出声来。颤声道:“先生,我该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做,你尽管吩咐!”
“不急,不急。时候还没有到。熙儿,你还记得长沙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吗?”
“先生是说…”
“对!黄河澄清,五星连珠!”
正在这时,忽听院子里一阵喧哗,米胡子好像对着什么人在高声叫嚷。紧跟着,就听他一声惨叫。二人忙过去看时,只见米胡子痛苦万状地抱着左腿,躺在地上打滚。
两位不速之客站在院子里。一个道人,一个少年。张熙不禁惊呼了一声。
站在道人身边的,正是失踪十多日的三爪儿。他身上那件穿了多年,打了四五个补丁的布袍换成了一件簇新的蓝色锦袍,红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菜色,十来天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也白胖了许多,再加上那身衣服的衬托,俨然有些富家公子的气派。
张熙刚叫了一声“三爪儿”,忽然灰影一晃,那道人已站在他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顶在一起。只听那道人恶狠狠地骂道:“主上殿下的名讳,也是你随便乱叫的吗?!”
第十三回淤泥浑沌现白莲妖道笑纳福果钱
陈笠心被小宦官半扶半背着出了仁政殿,径往世子东宫储承殿而去。他喝得醉醺醺的,沉重的身子压得小宦官一路歪歪倒倒,艰难前行。
他只觉得内心一片悲凉。方才,秋娘突然出现在李焞迎接清国钦差的酒宴上,一度令他又惊又喜;谁料瞬息之间风云突变,那个清国的武官张劫年横刀夺爱,而他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众被人抢走,除了吟唱一曲伤感的诗之外,竟然什么事都不能做。
他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悲伤,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自责道:“陈笠心啊陈笠心,陈友谅一世豪杰,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能的后代!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你算什么大丈夫!”
瘦弱的小宦官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大山般的身躯,气喘吁吁地道:“归德侯醉得太厉害了!求求大人千万不要倒下来,我…我快要挺不住了!”
两人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来到储承殿,一进殿门,小宦官便再也支持不住,将手一松,陈笠心轰然倒地。倒下的同时,他的胳膊将小宦官头上的帽子带落,顿时,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铺洒在小宦官肩头。
陈笠心大惊,一骨碌爬起来,睁圆了醉眼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诧异道:“你是…嫔宫娘娘!”
林祉映沉静地点了点头,道:“归德侯大人的酒醒了?”
陈笠心痛苦地叫道:“嫔宫娘娘,方才我想杀掉李焞,杀掉张劫年,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林祉映摇了摇头,道:“大人,不能鲁莽啊!李焞是什么人?他是生杀予夺的朝鲜国王!他口蜜腹剑,冷酷无情,连对自己最爱的女人都能下得了毒手,一个没落的前朝遗臣和一个卑贱的妓生,在他眼里就如草芥一般。你胆敢妄动,必定连累秋娘,若不是我阻拦,此刻你们两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笠心听了,无言地愣了半晌,继而泪雨滂沱,哭道:“我真是个无用的人,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抢走,却无能为力。我还有何脸面苟活在这世上啊…”
林祉映心中一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将陈笠心揽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请不要伤心,至少秋娘还活着。大人要从长计议,说不定日后还能和她团聚。”
陈笠心忽然从她怀里抬起头,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林祉映回避着他的目光,轻叹一声道:“一言难尽,你以后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