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向院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的少年跑了进来。那少年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胸前戴着一个金灿灿的饰物。他手里挥舞着一把香椿叶子,边跑边喊道:“外公,这山里好多的香椿树哎!”
严鸿逵望着那少年,满眼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意,道:“虚舟,别跑,仔细摔倒了!”
曾静忍不住脸上现出嫌恶的神色来。看那少年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定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他的年纪和翔子相仿,翔子从小就上山打柴,下地种田,什么苦活都干过,而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只怕连只鸡都不会捉呢。
那少年只顾往前跑,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苔藓,脚下一滑,和方才曾静一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只不过曾静是面朝下,而这少年却是仰面朝天,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人都惊呼起来,沈在宽和张熙忙上前去扶,碧葵却在一边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严鸿逵有些恼怒,看看碧葵,又不好发作。那少年一脸傻笑,站起身来看看正在手舞足蹈,幸灾乐祸的碧葵,道:“谁教失脚下渔矶,心迹年年处处违。嘿嘿嘿…”
众人都被少年逗得大笑,连道:“有趣”,曾静却暗地里皱了皱眉,心道:“这少年忒狂妄了,连吕子的诗也敢用来糟践取笑。听上去他好像是严鸿逵的外孙,这严鸿逵枉为吕子传人,家教竟如此不严,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他的学问,也定是浪得虚名而已。”心下更加对他有些鄙夷了。
严鸿逵将少年唤过来,给曾静施礼。道:“这是老朽的外孙,名叫卞虚舟。”
张熙听了,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道:“严老先生不愧是吕子的正宗传人,连给外孙的名字也取得如此之好,一听便知是吕子门下之人。让我等晚辈好生佩服啊!”
众人站在院子里客套了一番,曾静邀大家到正堂里坐。那卞虚舟跟着众人往里走,却听碧葵从后面小声叫他道:“喂,你站住!”
卞虚舟站定了,转身对着碧葵,笑嘻嘻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碧葵道:“我是在叫你呢!你叫变稀粥吗?格么难听的名字,为啥体张熙师兄硬劲要说好听呢?”
卞虚舟大笑道:“傻丫头,我叫虚舟,不是稀粥!”
碧葵道:“虚舟也好,稀粥也罢,你还是没告诉我,张熙师兄为啥体说这名字取得好呢?”
卞虚舟道:“我的名字是外公取的,取自吕子的一首诗中的两个字。你师兄有学问,一听就听出来了,所以他才说我的名字取得好。吕子的这首诗叫做《雪夜再宿湖中》,我来念给你听哦。‘二月西湖雪,谁能秉烛游。白铺山作骨,青破树为头。海内凝无地,空中别有楼。莫愁波浪阔,万古剩虚舟。’就是这首诗,最后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
碧葵大概听懂了一些,道:“哦,吕子这诗是写杭州西湖的雪景啊。要我说这吕子也够能吹牛的,杭州离我们苏州格么近,想来天气也是差不多的。我小辰光在苏州,就没见过几次下雪,就是下了也是零零星星的,哪有他说的那么大的雪。”
卞虚舟喜道:“咦,你原来是苏州小娘儿呀?我说怎么你的口音和你那个师兄不一样呢。你说吕子吹牛,也对也不对。写诗嘛,总是要夸大一些的;而且杭州的冬天有时会下很大的雪的,只是你没有遇到而已。以后有机会冬天我带你去杭州玩,说不定就能碰到下大雪呢。”
碧葵道:“噢,这样子的啊。听上去你好有学问哦。”
卞虚舟有些得意,道:“也不算太有学问,只是比别人多读了些书罢了。对了,苏州小娘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碧葵道:“你就叫我碧葵好了。你看起来比我年长一些,以后我就叫你稀粥哥哥吧。”
卞虚舟摇头笑道:“不行不行。你若叫我稀粥,我便不能叫你碧葵。总要想出个特别的名字来,方才算得上是礼尚往来。嗯,让我想想…”他歪着脑袋对着碧葵打量了一番,道:“有了,我就叫你‘阿睫’吧!”
碧葵没听明白,道:“你比我年长,为啥体叫我‘阿姐’呢?”
卞虚舟道:“不是‘阿姐’,是‘阿睫’,‘睫毛’的‘睫’。我看你的睫毛特别长,特别好看,比我见过的其他女子的睫毛都长,都好看。所以就想到了‘阿睫’这个名字。”
碧葵听了,不由脸上一热。自从被曾静收养,来到蒲潭塾院,成日里虽和房海翔、三爪儿时时呆在一起,但两位师兄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笨嘴拙舌的,即使心里觉得碧葵美丽,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而这个刚刚谋面的少年,竟如此大胆地夸赞她的容颜,让她不胜娇羞,心里却分明格外欢喜。
卞虚舟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羞色,又问道:“你觉得‘阿睫’这个名字如何啊?”
碧葵没有回答,却道:“你说我的睫毛比其他你见过的女子的都长,那你定是仔细看过很多女子的眼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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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虚舟道:“是啊,女子的眼睛,我看的太多了。像我阿妈的眼睛了,还有几个姐姐的眼睛了,她们的睫毛都没有你的长。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觉得‘阿睫’好不好听啊?”
碧葵腼腆地道:“这个名字有些忒亦…忒亦难为情了。若爹爹和师兄们听见,问起缘故,叫我哪行说得出口?”
卞虚舟笑道:“以后当着别人的面,我就叫你碧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叫你阿睫!”
碧葵羞答答地低下头,道:“你要小心,不要让别人听见哦。”
这时,张熙过来叫他们去吃饭,二人跟了他,来到正堂。只见堂上已经摆好了两张桌子,严鸿逵坐在上桌的上座,曾静和车氏兄弟陪坐;沈在宽、张熙、房海翔散坐在另一桌,卞虚舟和碧葵进来,也在他们这一桌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