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子对这活路比较满意。只要有人请,不但有钱赚,而且还有嘎嘎欺(有肉吃)。那营养伙食简直不摆了。所以,学起来也比较上心,没跑两趟就会了。
矮子为人勤快,嘴巴又甜。在别个家里去伯伯、嬢嬢(对长一辈女人的尊称)喊得勤(肯招呼人),手脚利索,干活肯卖力。所以,矮子只干了三四个月,老汉觉得这娃支得出门(胆子大,不怯场),又还是种这个庄稼的(干这一行的),就饭碗让给了他。
生意兴隆,干了一两年手头也攒了两个,日子过得松活。一次去张家杀猪,张家妈老汉觉得这娃还可以,就把自己幺妹(女儿)嫁给了他。婆娘肚子争气,别看才二十八岁,人家矮子已经是三个儿子的老汉了,老大都可以支去打酱油了。这娃对人和气,周围都觉得他多对的(很好)。
腊月二十六吃过午饭不久,毛头铺陈姑爷家的德新老表提起东西来看他老汉。
茶泡起,二人日高白(闲聊)。
矮子道:“听说你在井灶上干挑水工?”
德新道:“就是,干几个月了。”
矮子道:“你们那里薪(薪水)关得高哦(拿工资叫关薪),其他待遇也好。”
德新道:“还可以,养活一家人莫问题。一挑卤水两三百斤,就是多累的。”
矮子道:“庄稼人都是卖老实屁股的(卖傻力气),别的没有,有的就是力气。只要月底有钱数就行。”
德新道:“老表谈的倒是老实话。不过,前两天东家骑马给整着(zháo。“着”遇到不好的事)了,听说现在都还人事不省。要是东家有个好歹,我这饭碗怕是保不住哦!老是(突然想起某件事,用‘老是’起过渡作用),一哈儿我们还要去舒镇看他。等一起干活的赵三儿来喊我就走。”
矮子道:“咋个上好八好地(无原无故)就摔了?”
德新道:“可能是马骑得太快,不小心摔拉妈个卵翻翘(仰八叉),整到石板路上,能有个好?”
俩人没摆好哈儿(没多久),赵三就来了,神色还有些慌张。
赵三道:“陈德新,搞快点!刚才有人来通知,说东家走了。咱们得去看他最后一眼。东家弄闷年轻能干,唉…可惜了!”
于是二人赶快就往舒镇去了。
天黑不久,赵三扶着德新来找矮子。
赵三道:“哥老倌!刚才我们两个在舒镇街上吃饭,你老表喝多了点。桩子不太稳,我怕他一个人出事。所以,送你这里来。他说他去井灶上对付一晚上,麻烦你送一哈。”
矮子只好接着,然后去里面加了件衣服,就扶德新往兴隆场走。
德新虽然满嘴酒味,不过只是小醉,偶尔有些飘,脑壳也清醒。罗家冲到兴隆场大概三四公里,二人就走官道,边走边听德新说去看东家的情况。还说是他和赵三给东家穿的衣服。
最后,德新叹口气道:“子川东家倒是走了,舒窈夫子哭得死去活来地,看到才惨哦!好多技艺只有东家晓得,没了东家,井灶恐怕也干不了多久了。舒镇学校几百个娃娃怕就只有回家当放牛娃儿,灶上好多兄弟伙只有倒甑子(砸饭碗)了。”
矮子安慰道:“老表!你还年轻,火力壮,干哪样不是干?”
德新道:“你是不知道,我们一个人工钱顶其他井灶伙计两个人的。在哪去找弄闷安逸的事哦!听说子川东家死前回光返照,说他做鬼也要搅得害他的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时,旁边树林篦过来一阵冷风,呜呜声从身边掠过。
矮子心里一颤,德新则身子一缩,赶快把两只手插进袖子。
罗家冲去兴隆场半个时辰就到了。
矮子别过老表,一个人往家里赶。没多久就接近子川出事的地点了。按照老辈人的说法,人死后要收脚迹。凡是生前去过的地方,他都会去把脚印一一收走。矮子想到这里身上毛孔一阵紧缩,鸡皮疙瘩直冒。不过这家伙经常东家走到西家,夜路也没少走,从来也没遇到过不干净(指鬼魂)的事。还是麻起胆子往前走。
到子川出事地点大概还有十多丈远,矮子不由自主地盯着前面看,路上空空荡荡,路边的野草灌木看着黑黢黢地。也没啥,跟平常夜景一样。
这时从山林吹过来一阵冷风,唰唰作响,一只鬼东哥(猫头鹰)哇地一声怪叫,从树林中飞起。突然,后面半山腰林子里传来一声野猫的惊叫,那声音凄惨,就像人突临危险死前那声嘶力竭的叫声。矮子忍不住转身看向山林,都能听到自己心里跳得咚咚响。
矮子觉得心里直发慌,回转身子,准备快速离开。这时,就见路边立着一匹白马,路上上一个人,戴着脸罩,正拿着树枝在地上慢悠悠扫动。黄子川的身影、白马、脸罩他都见过。心里一下就想道:
“收脚迹?”
这时,就见黄子川抬起头,因为有脸罩,所以看不清表情。就在矮子恐惧大增的时候,黄子川突然丢掉树枝,双手下垂,身子僵硬地向自己一跳一跳地过来。
矮子啊地声惊叫,转身就跑。没跑多远,抬头一看,黄子川又在自己前面,一跳一跳地过来。这一段两边都是树林,除了路,矮子更不敢钻山林。里面黑洞洞地还有些坟包,不吓死王四儿他妈才怪。
于是,赶快方向盘一打,调转身子,提起裤儿挂五档,恨不得飞起来。
跑了一小段,抬头一看,黄子川还在前面十来丈远,正慢腾腾地向自己跳来。矮子晓得今天他就是孙悟空遇到如来佛,跳不出别个手掌心。
于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磕头,牙齿磕得咔咔响道:“黄…黄…黄子川,嫑怨我,饶命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