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焕之接过话茬,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之前对混改很抵触,但此时非彼时,现在没人惦记云建那块地了,更没有任何利益输送的可能性,完全是从企业发展的角度出发的,希望你端正态度,积极配合,做好企业员工的思想工作,保证平稳过渡,不出现对立情绪,确保改革的顺利进行,怎么样,这个预防针打得及时不?”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最后把心一横,缓缓说道:“我支持改革,但前提条件是必须适合云建的现状,不搞一刀切,并且不能出现员工分流下岗的情况,这是我对全体职工承诺过的,不能满足这两点,我还是会反对的,如果市里以行政命令的形式来进行改革,我就只能辞职不干了。”
当着两个市长的面,敢如此说话的人,确实不多。
苏焕之和邱明泉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许卿还跟在聚龙汇时一样,歪着头,饶有兴趣的旁观着,似乎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看见了没,这小子是又臭又硬,而且还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竟然敢以辞职要挟领导,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打听打听,我苏某人最不怕的就是辞职。”苏焕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不过,今天还收敛了不少,上次在胡湾水库,把市里好顿批,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嘴脸。老邱啊,你必须得先降服他,否则,有这小子在里面搅合,非添乱不可。”
邱明泉却淡淡一笑:“我非常欣赏小高这种敢做敢当的性格,不过动不动就提辞职,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有不同意见可以争论,但撂挑子是懦夫行径,不值得提倡。另外,你为什么对混改有这么大的意见呢?能说出个令人信服的道理吗?”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二位领导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就是云州第一批下岗职工,当时有关部门对下岗职工给出的解释是,体制改革,大势所趋,自谋职业,为国分忧!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大上啊?可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父亲所在单位已经变成了私营企业,最大的受益者是当年的厂长,据说早就身价过亿了,而我父亲和他的同事早就被淹没在改革的浪潮之中,为社会和时代所遗忘了。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普通市民,对改革的切身体会。”
“你父亲是那个单位的?”苏焕之问。
“云州耐火材料厂,也是个老国企了,七百多职工,九三年改革重组,全员买断工龄,由原厂长承包经营,据说当年就一举摘掉了连年亏损的帽子,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省市两级的媒体没少报道,那时候我正在读大学,父亲经常一边看新闻一边念叨:把七八百工人都撵回家了,白捡了那么多设备和原材料,谁干还不能盈利!?”高原淡淡的道。
关于自己的身世,高原平时很少提及,除了刘远军以外,几乎无人知晓,这是一段很无奈的过往,是非功过,向来有争论,如果非要给那段岁月定个性,拿就只能借用这样一句话了:当时代扬起的灰尘,落在个人的头上时,注定是一场灭顶之灾。
换言之,这就叫命运!你赶上了,就得认命!
“你父亲现在做什么呢?”苏焕之继续问道。
高原轻轻叹了口气:“已经不在了,为了供我上大学,他只能四处打工,也许太过劳累了,十年前就和母亲相继去世了。”略微停顿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我必须声明,刚刚那番话,不是针对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国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所谓国富民强,这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或许是他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略微调整了下情绪,这才又道:“我只是想说代价!改革与战争年代一样,必须有人要付出代价,我父亲那一辈人赶上了,无怨无悔,无话可说。但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市场成熟了,企业具备了更强的竞争力,有更多的路可以选择,引进民营资本、对国企进行优化和重组是必要的,但如果一定要以牺牲部分职工的切身利益为代价,我就很难接受。”
一番话,虽然有些偏激,但却发人深省。在座的三个重量级人物,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思。
“想不到,你还蛮有情怀的。”苏焕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感谢您没把我的这些番话归为牢骚,姑且算是情怀吧。”这份认同和理解,让高原心里热乎乎的。
苏焕之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的道:“改革开放四十年,有些教训是很惨痛的,但大方向没错,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时代的浪潮所至,难免泥沙俱下,不能因为某个点存在问题而否定全盘,古人云:知责任者,丈夫之所始也,行责任者,丈夫之所终也,说到底,责任和担当,才是情怀的精髓所在。”
话虽不多,但有理有据,掷地有声,高原听罢,也不住的点头。不过,苏焕之接下来的话,味道却有些变了。
“情怀不是矫情,更不是把个人遭遇的委屈和不公算到党和国家的政策上!对体制改革有看法,可以讨论,但如果以辞职为要挟进行抵制,那就说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苏焕之说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高原,目光之凌厉,令他几乎不敢直视。
“对不起,苏市长,我知道错了,我可以把那句话收回。”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低声说道。
苏焕之冷笑一声:“高原,你能独立思考问题,敢讲真话,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优秀品质都是非常值得欣赏的,但我要提醒你,不要试图触碰我的底线和原则,国有企业体制改革,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任何人不能违背。”
这番话的分量很重,高原顿感压力倍增,沉吟良久,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能说几句吗?”一直没说话的许卿突然开口了。
“当然可以。”苏焕之连忙说道。
许卿略微思忖片刻,斟酌着说道:“职工买断下岗、国有资产廉价变卖,个人承包牟利等等,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呀?现在的资产和人力资源重组,早就不是这个路数了,高总该与时俱进一些,否则,是要被时代抛弃的呀。”
高原清楚,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再继续争辩下去,就有点不识时务了,于是便淡淡一笑,算是认同了。
许卿见状,继续说道:“作为投资商,我先从资本市场的角度分析下北方汽车和云建集团这两家企业吧。首先,北方汽车是国内新能源汽车的头部企业之一,随着纯电汽车的普及,势必迎来一个高速发展阶段,从而给投资者带来高额回报,而云建集团的优势在于经济体量比较小,非常适合资本运作,说得简单点就是,不需要投入太多的钱,稍加整合,就可以在h股上市,依托国内超大的建筑市场,建筑类企业上市后,股票涨势都非常不错,回报率很高,属于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
几个人都默默的听着,谁都没有插言。
许卿继续侃侃而谈:“此番应苏市长之邀,本来是准备投资北方汽车的,但汽车行业投资额巨大,周期也比较长,所以才又选中了云建集团,不过,除了占股比例达到百分之四十九之外,我对云建方面并没什么额外要求,至于什么职工下岗之类的事就更无从谈起了,这一点,高总似乎是多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