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下午，秦时开着车子回到了卢山坞。刚跨进隐圣厅大门，看见颜时琴扛着锄头，拎着蛇皮袋，正要出门。

颜时琴说：“我还以为你得傍晚才到呢！”

秦时说：“今天路上不堵，离上班还有几天，返程高峰没有到来。”

颜时琴说：“早点回来好，省得子雄子武天天惦着你。”

仅仅是孩子惦着吗？你就不盼我早点儿回来吗？虽然我离开卢山坞的这四五天里，你只有年初一那天给我发过几条微信，惦着我途中是否顺利，惦着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但是在你的朋友圈、你的抖音里、你的快手上，天天发布的那些照片、视频以及配上去的即时感想，透露出了你深深的牵挂：“伸手怕犯错，缩手怕错过！人生又开始迷茫了！”“所有的理性我都懂，但是理性还是败给了情感！”“也许到头来，你选择了合适，我输给了喜欢！”……你是个温婉含蓄的少丨妇丨，不像轩轩那样热情奔放的少女，一根肚肠直到底，恨不得扳着你的肩膀，抵住你的嘴唇，赤裸裸地表白：“我爱死你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惦着你呢？惦着子雄子武，惦着卢山坞的老百姓！要不然，我就过两天等上班前的一天再回来了。

秦时问：“干嘛去呢？”

颜时琴说：“挖冬笋去。”

秦时说：“我跟你一块去。”

颜时琴说：“你不累吗？刚回来，先好好睡一觉吧！”

秦时说：“不累！”

秦时回到房间，放下双肩包和一大袋人造肉老板女儿轩轩送来的开袋即食的肉制品，跟着颜时琴上了后山坳，来到红军洞对面的那片毛竹园。

这片毛竹园，远看葱葱郁郁，山风一过，绿浪翻滚；近看，密密麻麻，阳光一来，星点摇曳。村里所有的山林，几乎都承包到户了，只有后山坳这片山林还是集体留着，因为这里有个红军洞，当年承包山林时，老五书记坚持说：“这块山是英雄的山，这个洞是英雄的洞，还是村里留着的好！”以前，毛竹没用处时，承包到户的毛竹山，不论大年小年，过了冬至，就有人开膛破肚挖冬笋了，自家不挖，别人家来挖，谁也不稀罕。自从前年村里办了竹制品厂以来，毛竹金贵了，谁家也不肯挖自家山上的冬笋，更不让别人家的锄头动自家山上的一根竹鞭了。要吃冬笋，那就想到了红军洞前的这片毛竹园。今年是大年，竹笋多，村集体留着的这片毛竹园，自然成了香饽饽，没过冬至就陆陆续续有人到这里的竹林根下、灌木丛中，寻寻觅觅，开开挖挖了。

秦时跟在颜时琴后头，来到红军洞前，远远地就看到“箸筒”插筷子似的毛竹园里有红衣服蓝衣服黑衣服在动，无疑那都是低头寻冬笋的人。正月里头，闲着也是闲着，挖冬笋，在于吃，更在于寻，寻冬笋，那是一项类似打牌押宝碰胡的娱乐。两人经过红军洞，跨过山涧坑，一进竹园，触目所及，满山像是野猪觅过食，黄土差不多翻了个遍，哪里还有冬笋轮得到他们挖呀？尤其是秦时，一个向来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哪里知道这些翻过的黄泥土下面，哪个地方有冬笋啊？除非是有x光透视眼镜！

颜时琴一会儿抬头看竹，一会儿低头拨草，一会儿用锄头扒扒泥土，一会用脚撩撩杂草，忽然将手中的蛇皮袋递给秦时，对着啥也看不出来的黄泥土，摆开架势，开始下锄，不一会儿，泥土下面，露出了一个淡绿色的尖尖，随着四周土坑越挖越深，一株深褐色的毛茸茸的冬笋露出了真容。

秦时说：“厉害！你怎么知道下面有笋的？”

颜时琴说：“我是毛竹根下长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秦时说：“你教教我。”

颜时琴直起腰来，说：“首先要看这根毛竹叶子浓不浓，叶子浓的，说明竹鞭粗壮，竹鞭粗壮了，才会长笋；再看竹枝对生的方向，判断竹鞭伸展的方向，这样才能挖到竹鞭；有竹鞭不等于就有竹笋，还要细细辨别泥土的土包。”

土坑里这株竹笋，像是当年刚生下来不久的弟弟秦间那样可爱，秦时看着，甚是喜欢，他拿过颜时琴手里的锄头，刚想下锄，忽又放下锄头，用手指去挖，挖呀挖，挖到了竹鞭，挖到了笋根，颜时琴伸手去掰，秦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说：“别！”

颜时琴心里一阵颤抖，电击了似的，一种初恋时才有的感觉袭遍她的全身，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心里瞬间噗通通的。

看到颜时琴灵犀触动，两目含情，云霞飞度，满脸通红，秦时心跳也加快了，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顿然变得生机勃勃，春意涌动，仿佛满山满坞抽了绿叶，开了鲜花，草长莺飞，桃芬李芳，春天兴奋地提前早早打卡来了……

“有没有挖到呀？”

山上下来个人，一手柱着锄头，一手里拎着一株冬笋，秦时赶紧松开颜时琴的手腕，抬头见是卢大福，说：“好大一株笋！”

颜时琴说：“大福叔是咱村里挖笋的一把好手，年年门前的地垫基上晒满了笋干，光买笋干卖出木佬佬钱来。”

卢大福放下手中的冬笋，挥锄要挖他们没挖出来的冬笋，秦时捏住他的锄头柄，说：“别挖了，长大了，就是一根毛竹，可以编一只畚箕，一只笸箩，可以编好几只牛、好几只猫。”

卢大福低头细细看了看洞中的这株笋，说：“我看是长不大的。”

秦时也低头看看刚才自己小心翼翼挖到竹鞭的这株笋，说：“根还连在竹鞭上，不会死吧？”

卢大福说：“也不是每一株笋都能长大成一株好毛竹的！太密、太小、太晚出的笋都是黄胖笋。毛竹园是要管理的，每年冬天要骟山，要松土，春天来了，黄胖笋要匀掉。这株笋，天生不足，营养不良，一株黄胖笋。又让你们挖了一通，就算泥土再盖回去，它跟原先生长的环境也不一样了。”

卢大福说的没错，前些年，山上的毛竹没用处，偶尔山外有人来收毛竹，每担卖出去的价钱，还不如上山砍竹子下山搬竹子的人工费来得贵，因而村民们懒得去操心料理毛竹园，别说骟山、松土这些累活，年前年后，各家各户互窜着上山挖冬笋挖春笋，也没心思去阻拦。自从前年村里办了竹制品厂以来，不愁毛竹没用处了，入冬前许多人家就骟了竹根下的茅草檵木蕨弋盖在土上，既当肥料，又当“被子”，希望来年自家的毛竹长得又高又粗又壮。入冬后，家家户户毛竹上，用桐油墨汁号上警示语：“严禁挖笋，违者必罚”、“挖笋一株，罚款百元！”；更有雷人的恐吓话：“谁挖我家的竹笋，我挖谁家的祖坟！”“偷笋，小心砍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