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伸手去拔坟面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青青新草，女儿拦住了她，说：“别拔了！”

妈妈说：“为啥？”

女儿指了指坟头上的芒杆草，说：“那些都是爹特意种上去的，爹说，不能让小弟饿肚子，让它有草吃。”

妈妈看看那些芒杆草，已经抽出了许多新芽，一到夏天，满坟头就会一片翠绿。

妈妈留着泪，说：“你爹呀！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不能让妈妈太伤心了，离开这里吧！女儿说：“妈妈，走吧！陪你到山上村去走走。”

母女俩离开了老松树，走过村子中的石子路，走在通往桥头的水泥路上，边走边唠。

妈妈说：“以前，村子里都是石子路，还是石子路好！”

女儿说：“是啊！浇了水泥路，连花草树木都挖光了，一到夏天，热得很。”

妈妈说：“乡下人学城里人的样，城里人学乡下人的样。乡下人把石子路挖了修水泥路，城里人却恨不得将水泥路挖了修石子路。秦书记家那个别墅区里，弯弯曲曲，筑的都是石子路。”

女儿说：“咱村里那些石子路，好在当年没有全挖光，这得谢谢死蚊子。”

妈妈说：“就是你许配过的那个死蚊子吗？你爹恨他恨得要死。”

女儿说：“对，就是这个死货。”

妈妈说：“坏蛋，有时也做好事？”

女儿说：“不是做好事，而是做坏事，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

石子路确实可爱，好看又养脚，走在上面，等于脚底按摩。前些年，城里有个共建单位，跟村里挂了钩，给了六万元钱。按照老五书记的意见，这笔钱用来装自来水管道，从后山坳引一支山泉水，到各家各户的水缸里，可村主任死蚊子不同意，说要修路，让水泥路通到各家各户的门口，卢大福他们几个村委也觉得水泥路好，有了水泥路，自行车可以骑到门口。一时间，村里尘土飞扬，起石子路，挖水口树，拔路边花，掀起了修路高丨潮丨。六万元钱很快用完了，但是水泥路却没有修到家家户户门口，只是做了一条两米来宽的羊肠小道，从桥头通到了村里，经过大会堂门口，穿过两条弄堂，到了死蚊子家门口，就不了了之了。村民们发现，六万块钱，只是给死蚊子做好，不但他的车子可以开到了自家院子里，而且卖沙石，包工程，从中肥了一大把。这工程表面上是隔壁村的光头小兄弟承包的，后台老板实际上就是死蚊子。他们两个人打通和，赚了钱，死蚊子暗地里得大头。

妈妈说：“我说嘛，蚊虫叮过的皮肤，哪有不起包的？”

母女俩走过乌溪上头的木桥，到了溪对岸的山下老村，妈妈回过头来，看着溪滩中的坑坑洼洼，说：“以前这条溪里水很清，水很多，可以撑竹排，撑木排；鱼很多，虾很多，一抓一大把；溪滩上都是圆圆的石头，细细的沙子，石头捡来就可以压腌菜，沙子畚来就可以炒薯片。现在怎么干枯得没有水流了，七高八低的，就像条烂乌梢蛇？”

女儿说：“没有水，是上头造了个水库，拦住了。七坑八洼的，也是死蚊子作的孽，你看那几堆沙石，就是他挖出来卖钞票的。”

妈妈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木桥下方不远处，有山一样堆在那里的三大堆沙石料，边上还有两台挖沙机和一台铲车，几把筛沙子的铁丝筛，说：“这个死蚊子，把一条好好的溪滩搞得这个样子，会有报应的。”

女儿说：“已经有了报应了，听说，判了三年。挖了溪滩里的沙子还不够，还要挂羊头卖狗肉，搭个大棚，钻在里头偷偷地挖田地下的沙子。”

妈妈说：“你还好没嫁给他。”

女儿说：“是啊！还好没有嫁给他！当年他踢了我，我还哭得死去活来。祸福相依，不管是祸是福，遇到了就得朝反面想想，这样一想也就开通了。”

是啊！女儿说的没错！自己上山摘藤梨，从树上跌了下来，跌坏了脑子，失去了记忆，是个祸，可遇到了秦家，又是个福，尤其是自己在落难之中，捡到了个孩子，不仅给秦家添了丁口，也给自己家里带来幸运。女儿跟她说过，秦时来到村里担任第一书记后，时时处处罩他家。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里，凭着一个女人和母亲的直觉，她从小琴一说起“秦书记”的语气神情之中觉察出女儿的异样来，隐隐感到女儿跟“秦书记”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特殊关系。她问过小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秦书记？”女儿脸红到了耳根：“怎么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一脸红，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既喜又忧，女儿前面几段情缘，都不如意，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好，而是遇到的男人，一个个都不是好鸟，现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哪里出了麻烦。在时小女看来，只有她捡来的这个男孩，才是个好小伙。女儿要是真能嫁给时时，那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妈妈说：“你说得对，凡事都得往反面想想。你跟秦书记的事，也得往反面想想。”

女儿脸又红了：“妈，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妈妈说：“秦书记好是好，像这样好的小伙，在这个世界上打着灯笼也难找着。但是，越是好的小伙，盯着的好姑娘也越多！”

其实，妈妈心里往反面想想，想的是，时时这样好的头婚小伙，讨了女儿这么个有着两个拖油瓶的二婚，亏大了。时时不是儿子胜似儿子，她不能不为时时这一头想想啊！就算，她不反对，时时的父亲秦仁宝也坚决不同意啊！人家可是大财主大老板，富得流油的人家，讨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才是天经地义的。那个做人造肉的老板娘带着女儿轩轩三天两头往秦家跑，不就是想将女儿嫁给时时吗？小琴啊小琴，你就死了这个心吧！你跟人家时时，那是秤砣跟麦磨，称得起吗？醒醒吧！脑子！

女儿不知道妈妈心里到底咋想的，说：“你是怕我再一次被人一脚踢了啊？踢就踢呗！都被踢过几次了，还在乎再被踢一次吗？”

这么多年来，颜时琴一直闭合着自己的心，不敢再找男友，怕的就是再次被“踢”，然而自从遇上秦时之后，她这一理智的堤坝彻底垮塌了。哪怕是，重蹈覆辙，她也在所不惜；哪怕是，又落悬崖，她也奋不顾身。

秦时，在严时琴的前头，就像麦加的朝圣之地，天竺的取经之国，一切的一切，都值得。

三月三，赛神仙。卢山坞的三月三，赛的不是神仙，赛的是竹仙。三月三，这一天在这里举行了“美在乌溪，情系竹乡”——中国·通江南山竹文化节。

之所以搞这么个活动，念头是秦时跟颜时琴上山挖笋时诱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