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原定过年头一天，起个大早，开着车子，回到老家过年的。妈妈和弟弟搬出去住了，“姑妈”离开了，家里只剩下老爸一个人了，今年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回去陪老爸过个年，跟他喝杯酒，说个话，让他不至于太寂寞！但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睡在床上，脑子里过滤着村子里年前该做的一件件事情，倒排一下，还有什么事情没想到的。

隔壁传来了子武的声音：“叔叔！不要回去了，你在我家过年了吧！”

妈妈说：“傻孩子！不回去，叔叔的爸爸一个人怎么过年呀？”

是啊！过年就是团圆，一个人过年，那就不叫过年了，村子里有没有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年的呢？卢老太公！还有牛角坞村二百六的老娘，儿子不孝，有儿没儿，一个样。第二天起来，秦时约上老五叔，先是来到牛角坞村，一到二百六老娘家门口，就看到老太婆坐在竹椅子晒太阳，双手拢在围裙下面烘火器。

秦时问道：“年货准备了吗？”

老人颤抖着嘴唇，说：“没什么好准备的，过年过日，一个样……”

两人走进屋内，四壁空空，啥也不像个过年的样子，老太婆跟着进了屋，撩起围裙抹了抹四尺凳子上的灰尘，说：“坐没座位，站没站位，哪儿像个家？”

老五叔问：“二百六呢？”

老人说：“不知道抖哪儿去了？那天分了红，拿了钱，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二百六入了二万元钱的股，分了二万四，要是不乱抖，也够他们娘儿俩花一年了，至少办点年货，跟娘过个像模像样的年，总是可以的。

老五叔骂了一句：“这个东西，不知道浪到哪儿赌去了！”

秦时说：“以后她家的分红，不能给他一个人领了，分一半给他老娘。”

离开了牛角坞，他们回到了卢家，来到村西北角的土地庙。没进门，他们就听到了里头哆哆嗦嗦的声音：“变天了，变天了……”“没味了，美味了……”老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冻得瑟瑟发抖，起都起不来了，哪里还能走出去办什么年货？全村就他一个人没有入股，那天分完红后，秦时叫四只眼和司笑婵两人代表村里，给他送去了一万元钱。老人抖抖地接过钱，说：“有味了，有味了……”

这会儿，见着秦时和卢老五，卢老太公从枕头里头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那一叠钱来，说：“有味了……有味了……好办年货了……”

这叠钱，连打着印章的那条牛皮纸都没有拆封，有钱他也花不了啊！秦时转身对老五叔说：“卢老太公过了年就是个百岁老人了，村里出个百岁老人，是全村人的福气呀！我们一定要让他过好这个年呀！”

老五叔说：“是呀！我们村从来没有过这么长寿的老人。”

当天下午，秦时开上车子，跑了一趟宝龙桥，给他们两家买来了鸡鸭鱼肉蔬菜，一家一份。当年货送到了二百六老娘家时，刚好二百六挑着两箩筐东西踏进了家门。

老娘说：“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二百六从箩筐里拿出两只活鸡、一只活鸭、一个猪头、一副猪心肺和一大堆蔬菜，说：“你看看这个？”

老娘瞅瞅地下这些东西，问道：“你赢来的？”

二百六说：“买的，用分红来的钱买的。”

老娘说：“钱，没有让你赌输掉去？”

二百六说：“你别老是赌呀赌呀的！村里这么好，以后我不赌了，打点零工攒点钱，再要入什么股，人家入多少，我也入多少。”

秦时听这个浪荡子能这样说，心里高兴，对他翘起大拇指，夸小孩子一样夸了他：“这就对了！你娘没有白养你！”

二百六眯着肉墩墩的小眼，挠挠自己的大耳朵，说：“以前都白养了，以后争取不白养。”

秦时临走时，对二百六说：“过年好好给娘做几个菜。”

秦时走到门口，二百六追到门口，问道：“上次入股，我没钱，只入了两万，另外三万，能不能补上？”

这倒是个问题，当时集资入股时，有些家庭确实困难，有的担心入股的钱打水漂，如今看到了收益，这些入股少的村民肯定肚肠悔乌青，看看是不是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秦时说：“我们研究一下，你先陪娘好好过个年！”

看来，二百六老娘的过年，用不着他们操心了，需要操心的还是卢老太公。

秦时拎着鸡鸭鱼肉，来到了土地庙。见到秦书记拎来了这些年货，躺在床上的卢老太公，全身蹦了蹦，胡子翘了翘，嘴里囔囔道：“有味了……有味了……”

平日里，自从卢老太公卧床不起后，一日三餐都有老年食堂烧饭的老张头送到他的床面前，过了农历二十五，食堂停火了，这两天，卢老太公吃的仍然是停火那天放在他床面前的那一大脸盆剩饭剩菜，他自己连热一下都起不来床。有了鸡鸭鱼肉，光看着是“有味”不起来的，必须要有人烧熟了，让他闻着，吃着，才真的“有味了”。

秦时突然间决定，留下来给卢老太公做一顿年夜饭，虽然秦时从来没有做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但从小到大，看到“姑妈”做过无数顿饭菜，相信只要煮熟了，就好吃，无非是咸点儿淡点儿。

到了除夕这天，隐圣厅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村里人，都是来请咱们的第一书记到家里去过年的。但是，这天下午，秦时啥也不干，啥也不想，单单窝在土地庙里做年夜饭。

没等夜幕降临，一盆鸡炒栗子，一罐鸭炖笋干，一碗煮肉，一盘姜蒜鱼块，全是荤的，摆在了床面前的小桌子上。秦时给卢老太公倒上了一杯米酒，自己则倒了一杯白开水。秦时不能喝酒，陪卢老太公吃完年夜饭，他得驾车，赶回到苏州老家。他心里惦记着孤苦的老爸，虽然昨天老爸在电话里说，年夜饭，他跟公司留守的员工一块过。但年夜饭后，谁来陪孤苦的老爸呢？他必须得回去。

卢老太公说：“你这是白酒？”

秦时说：“是的，白酒。我敬你，新年快乐，健康长寿！”

正在这时，土地庙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三个孩子冲了进来。

“叔叔，到我家过年去。”

“外公外婆和妈妈都在等你呢！”

秦时说：“孩子们，给卢老太公拜年，每人拜三拜，拜完了，我就跟你们走。”

子雄、子武和尾巴儿捣蒜似的，跪在地下，给卢老太公磕了数不清的头。

尾巴儿说：“头磕完了，红包拿来——”

卢老太公笑得眉毛胡子一疙瘩：“有味了，有味了……包红包，包红包，找红纸来……”

秦时说：“红包不要你包的，等一会儿我会包给孩子们的。”

“有味了……有味了……”

秦时和孩子们出了土地庙的门，身后还传来卢老太公快乐的声音。

卢老太公有味了，二百六的老娘有味了……全村的村民有味了，秦时心里也有味了。

秦时离开卢山坞，驾车上路已经是除夕夜一点多钟了！国视春晚已经唱完了那首年年在唱的《难忘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