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儿说：“外公干嘛不种一棵松树啊？”

老松头说：“牛不吃松树，吃芒杆草。”

子雄明白了：“爷爷是种起来，给‘舅舅’吃的呀！等一下我们去山上再挖一些来种，让‘舅舅’下辈子饿不着！”

尾巴儿说：“外公，将来你埋进去了，我们在坟头背给你种什么？”

老松头又是凄然一笑，说：“外公最喜欢吃什么，你们给我种什么吧……”

尾巴儿想了想，说：“外公最喜欢吃苦叶菜。”

苦叶菜是这一带山区的特产，生长在沟涧边缘的湿地之中，在三年困难时期，这一带的村民就是靠着苦叶菜、金刚刺、葛根粉度日。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很少有人挖它来当主食吃了，只是每到春夏季节，老松头会上山挖来当菜吃。这东西有苦味，缺盐少油，烧起来不好吃。餐时，老松头总将味道好一些的干菜肉、豆腐乳、豆瓣酱，推到了孩子们的面前，将难咽下去的苦叶菜碗移到自己面前，独自承包了。

老松头说：“哎——下辈子有苦叶菜吃就不错了，到时候你们在坟头上多种一些，我吃不了芒杆，但你们的‘舅舅’吃得了苦叶菜的，它跟我一样能吃苦。”

说着，老松头下了坟头背，从塑料袋里拿出了几支香和一叠糕纸，用打火机点着了糕纸，又在糕纸上点着了几支香，一人一支分给了孩子们。

老松头手里留了一支，面对坟头，吩咐道：“老黄……你是孩子们的‘舅舅’，现在外甥们都来看你了……”

老松头喉头梗咽，子武哇哇地哭了出来，其他姐妹几个泪眼婆娑，涕鼻抽泣，。

老松头说：“你活着时，他们几个没少照顾你，以前住在牛栏里，傍晚，都是他们赶你去后山吃草的，只是你躲藏在红军洞里那段时间，他们来看你少了。你保佑他们好好读书，考试都得一百分，将来考上大学，考不上就要回来放牛了……噢……以后没牛放了，也没田耕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只有回到村里来做流氓了。”

尾巴儿说：“在村里也不一定做流氓呀！我可以当第一书记。”

他的两个姐姐说：“我们可以出去打工呀！像妈妈和姨妈一样。”

子雄说：“你们都说得不对，现在村里办了工厂，办了公司，考不上大学，留在村里也可以大有作为了。”

子武抹了一把泪水，说：“你说得也不对，考上大学，回到村里，不是更有用吗？叔叔就是读了大学，来到咱们村里当第一书记的，叔叔还是个研究生呢？”

子雄对尾巴儿说：“你要在村里当第一书记，就得好好读书，读到研究生为止。”

孩子们一番对前途的展望，让老松头稍稍宽慰了些，但是第二天早上，老松头给孩子们烧完了早餐，又坐回到了牛栏头。

厅堂里，响起了剖竹子、刮篾青的声响，哐哐哐，莎莎莎。

老松头已经几天没有去做篾了，急得小狗都要跳墙了。每天，小狗都要来牛栏铺好几次，看看师傅这个样子，又心疼又着急，又不敢劝师傅，自己脑笨嘴拙，怕劝得不好，更怕挨嘴巴子。

中午，鲍小狗接到小码头经营部打来一个电话：“麻烦了？”

鲍小狗说：“什么麻烦了？”

电话那头说：“早上刚拉到的这车货，印度客商代表看了后，不满意，说太粗糙了，跟上一次拉来的那一车，完全不一样，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鲍小狗慌了：“小琴知道吗？”

电话那头说：“颜总出差去了，我们没有给他添堵。”

鲍小狗无措：“那怎么办呢？”

电话那头说：“还怎么办？出口转内销，卖给国内的客商吧！”

怎么可以老外不要的东西，卖给自己的同胞呢？这不是欺负自己人吗？不行，浪不起这个名气，宁可拉回来当柴烧了，也不能让它们流到社会上去呀！鲍小狗说：“你不敢问颜总，我来问。”

鲍小狗给颜时琴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说这个事情，最后问她这车货怎么办？拉回来当柴烧了吧？颜时琴立即说，对！当然拉回来了，质量是生命，砸个牌子分分钟的事儿，要树个好口碑，却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现在全国竹制品市场上，一听说“山大将军”，谁不说好呀？鲍小狗听出秦书记也在边上，电话里有他插话的声音，对，质量有问题的绝对不能流到市场上去，一旦出去了，你想召回召不回了！

鲍小狗搁了颜时琴的电话，又给刚才打电话来的经销部那边回拨了过去，说：“你们的颜总赞同我的意见，说了，拉回来，全部拉回来。到底粗糙在哪里？我叫师傅看看。”

电话那头说：“这批货，你们没叫师傅看过呀？”

鲍小狗说：“师傅这几天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哪里还有心思看呀？”

电话那头说：“那我叫车拉回山里去了。”

中午，这车被老外退回来的次品拉回来了。鲍小狗叫大家到桥头搬回到了隐圣厅，堆到了下厅。

鲍小狗来到牛栏头，师傅听见身后有人来，回了回头，继续抽烟继续咳嗽。

徒弟说：“师傅，麻烦大了！”

师傅没吭声。

徒弟说：“师傅，一车废品拉回来了。堆在下厅，你看看去。”

师傅像是被大黄蜂蛰了一下，虎地站了起来，躬着腰，来到下厅。他拿起一只“鹦鹉”看了看，拿起一只“笔筒”摸了摸。

徒弟弯下腰来，虚心问师傅：“你看问题出在哪里？”

师傅回手就给徒弟一个耳光：“出在你这里！”

徒弟捋了捋红了一大块的脸颊，说：“干嘛打我？”

师傅说：“你是技术副厂长，不打你，打谁？你没看吗？毛竹太嫩，做出来的东西软皮蛋，不结实，一拿到手里，一掂分量，就不行。还有这做工，做鹦鹉的竹篾，篾青都没刮到边，这竹筒上的梅花，雕刻得哪像梅花？像茶花！”

说完了，师傅又回到了牛栏头，长叹一声，在原地坐下了。

师傅不上班，接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质量问题。

晚饭后，鲍小狗坐在自家石门槛上，给秦书记拨通了电话，说，自从看了那场寻亲直播后，师傅像是吃了老鼠药似的，低头耷脑，闷声不响，尤其是黄牛牯死了后，更是错了神经发了病一样，除了孩子们回来，给他们烧一日三餐外，整天坐在牛栏头，不吃不喝，拿抽烟咳嗽当饭吃。

鲍小狗问道：“秦书记，你和小琴什么时候回来呀？再不回来，恐怕师傅要跟黄牛牯去了。他要一去，咱这竹制品厂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