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醒过来了，朦朦胧胧看着眼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开始还以为是秦间和他妈妈，说：“你们回来了，不要见你爸爸，你爸爸见了你们会……”

秦时知道“姑妈”认错了人，说：“姑妈，我是时时，她是你的女儿。”

“姑妈”手指指颜时琴，问道：“她不是你妈妈？”

颜时琴喉头梗咽，抱住了她，说：“我是你女儿，小琴，小琴，你认不得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呀……”

“姑妈”看看秦时，看看颜时琴，说：“他，我认到，是时时，刚才你爸爸说，儿子要回来，你真的回来了，可是你，我不认到，你是不是时时的对象呀？好好，漂亮，真漂亮。”

颜时琴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妈妈……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你怎么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呀……”

泪点特低的秦时，受了感染，此时，也两眼朦胧，泪流满脸，不知道怎么劝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俩。

抱头哭了一会儿，喊了一会儿，她妈妈的记忆没有丝毫的恢复，颜时琴忽然想到，说：“那对鸳鸯还在车里。”

秦时说：“我去拿来。”

说着，连坐电梯都来不及，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一会儿，噔噔噔，拎着两对竹编老“鸳鸯”上来了。

颜时琴接过了那对老鸳鸯，捧在了妈妈面前，说：“妈妈，这个你还认到吧？”

妈妈接过老“鸳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我的鸳鸯宝贝……你终于回来了呀……”

这对竹编鸳鸯，对于颜时琴父母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颜时琴的妈妈出生在山那边一条垅里的一户人家，姓时，叫时小女，到了十六七岁，出落成了村里最招人眼球的美女，不仅样子出众，手上生活也是一等一，摘茶叶、挖玉米，剥桐子，生产队里样样都第一，在村里读小学时，语文数学考试都第一，只是到了公社初中，倒退了，退到了倒数第一。爹说，都怪我，要你在家干这干那，掉课多；小女说，爹，不怪你，怪我自己。她说的是实话，不过说的是实话的表皮，实话的核心是，初中里的那些男同学太坏了，老是想到她身上占便宜，没有条件占便宜就创造条件占便宜，连课间她去上厕所，男厕所那边都会涌进来一大帮男生，故意朝隔挡板上“万炮齐鸣”，嘴上还不忘骚上一句：“朝着猫耳洞，开炮——”她哪儿还学得下去呀？二十岁那年，老松头做篾做到了小女家里。一连做了五天，编了地垫，编篾席，编了竹篮，编畚箕……他多么希望在时家，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编下去呀！东家有女初长成，吸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完工的那天晚上，老松头吃完饭，结了工钱，挑着篾担子，出了东家门槛，却在东家屋角水塘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边张望边抽烟，迟迟不肯离开。小女爹心想，是不是嫌我给的工钱少呀？别人家五块一工，我给了你五块半一工了。不错，你的篾活做得好，我们村子里也有做篾的，跟你一样差不了上下的年龄，手艺不如你好，但给你五块半一工，不少了呀！小女爹合上门，立在门后，凑近门缝，悄悄往外看。不一会儿，外头有了声音。

“我等你好久了？”

走来的正是小女，小女今天白天到隔壁村舅妈家帮助摘茶叶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

小女说：“等我干嘛？”

小篾匠说：“送一样东西给你？”

小女说：“什么东西？”

小篾匠从篾蓝里，拿出两样东西，递了过去：“这是我编……编的鸳……鸳鸯……”

小女接过来一看，是一对竹编的鸳鸯，她借着屋角墙上的路灯光，细细端详了一下，编得真像呀！要是放在塘里头，不细看还以为真的呢！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个破烂声：“谁在这里勾勾搭搭？”

小女一听知道村东头的那个叫破铜锣的篾匠，做篾的名声很烂，追女人的名声更烂，今天追这个明天追那个，去年冬天以来，黏黏糊糊，黏上了小女，鼻涕一样擦都擦不掉。前几天，听说小女家要做篾，他挑着篾担子，不请自来，抓起放在天井里的毛竹，哐当一声就剖，小女爹说：“你那个破手艺，谁要你做呀？”破铜锣说：“我给你白做，不要工钱！”小女爹说：“白做，我还嫌你糟蹋了我的几根好毛竹。”破铜锣剖了几根毛竹，也不知道人家到底要编什么家什，问人家，人家也不理他，他只好走了。小女爹心里透亮着，这个破铜锣，给他家做篾是幌子，不就是想勾引我女儿吗？也撒泡尿不照照镜子，是个什么货色！第二天，他就叫了刚好在西头一户人家做完篾的小篾匠上门来了。村里人，看到过小篾匠做的篾活，没有一个不啧啧称赞的。前几天，破铜锣见这个外来的“和尚”抢了他梦中情人家的篾活，已经心生怨恨，刚才他候在屋角的阴暗处，想等小篾匠起身离开后，跟踪到村外，收拾收拾他，见这个对手迟迟不肯离开，不知何意，正想上去冷不防地将“情敌”推入塘中，看见梦中情人来了，小篾匠还要送她什么“鸳鸯”！原来你是在横刀夺爱呀！一股子妒火，将破铜锣从阴暗的屋角烧了出来！

小女说：“你嘴巴干净点！”

破铜锣去夺她手中的“鸳鸯”：“什么野鸳鸯？去你的妈！”

一来二去，小女一脚踩空，噗通一声，跌落水塘，发出一声惨叫：“救命——”

不好！女儿掉进了水塘，这口水塘可有一人多深呐！这几天又正是梅雨季节，水塘里的水又溢上了一节，女儿不会水，岂不要淹死？小女爹赶了出去，到了塘边，小篾匠已经跳到了塘里，游到中间，抓住了小女的胳膊，往塘边游来。

破铜锣朝着塘里拍手大笑：“两对野鸳鸯，都落水了，好看，好看！”

小女爹毛了，冲上去：“我让你也下去！”

没等小女爹近身，破铜锣拔开双腿，溜了！

小女上岸了，手里紧紧拽着一只雄鸳鸯，对小篾匠说：“还有一只鸳鸯在水里……”

小篾匠再次跳入塘中，捞起了那只雌鸳鸯。

回到了小女家里，小女妈拿出了小女爹的衣裤给小篾匠换了，他将湿衣裤卷了卷，塞进了篾蓝，挑起担子就要走，小女拉住了担子的一头，说：“今晚，你就别走了嘛……”

颜时琴摇晃着“鸳鸯”，说：“妈妈，这对鸳鸯一直挂在你的床头，你还记不记得卢家村，那里有我爹老松头，有我妹妹小箫，还有我，小琴……”

妈妈又哭又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鸳鸯……水塘……那一次……差点儿淹死我，这两只鸳鸯……也淹死……好在你爹……小篾匠……老松头……救了我……那次没淹死，后来……后来山上摘藤梨，树上跌下来，跌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