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群忙扑过去,抱住马扬:“马扬,你怎么了……怎么了……”“哎哟……黄群……黄群……哦,你真是个好老婆……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抱着我……用力……抱着我……再用点力,抱……抱着我……哎哟……”黄群慌慌地问:“马扬……马扬……你怎么了……”马扬脸色发灰,眼圈发黑,继续抵靠住木楞堆,辗转地痛吟着:“抱紧点……哦……别松手……哦,我的脑袋……我这该死的脑袋……”
在不远处站着的马小扬,完全被这场面震住了。她站着,不知所措地站着,脸色同样灰白,神情惶惶,两行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簌簌直往下流淌,然后大叫了声:“爸……爸……”扑过去抱住父母双亲,大声哭了起来。
管委会丨党丨委立即做出决定,并报省委批准,强制马扬同志卧床休息两周,并通知黄群所在医院领导,让他们特派黄群同志为特别看护,带薪在马扬同志身边守护两周。为了安静,黄群采取了必要措施,在窗子上挂上厚重的窗帘,尽可能地隔绝光和声,所以搞得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也昏暗如北极圈白夜里的黄昏,漫长空阔。本来就一直没怎么睡着的马扬——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了,你让他还怎么睡?——这时仍睁着眼,瞠瞠地看着黑糊糊的房顶,在想着什么。远处不时传来火车或重载卡车的轰鸣声。马扬实在躺不下去了,轻轻地坐起,头一阵晕眩和疼痛。他忍了忍,下床,穿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向外张望了一下。门外,阳光灿烂啊。哦,如此大好时光,恍如隔世!正巧寂静无人,他便悄悄走去。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便有人故意干咳一声,冷峻似狱卒,又似狄更斯笔下那个独身一辈子,性格阴冷古怪的“老姨妈”——肯定是黄群了。他只得收住脚步。
“你以为医院让我带薪在家,是陪你玩猫捉老鼠的?”黄群走过来恨不得揪他耳朵。
马扬掩饰般地笑道:“我下去走走……”
黄群笑道:“走走?可以啊。”说着,她过来把马扬的裤腰带抽走了。“走吧。”她还说得挺大度。马扬哭笑不得地捂住没了腰带就要往下掉的裤子,说:“黄群……黄群……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我毕竟不是正在服刑的劳改犯……”黄群哼了一声:“劳改犯?劳改犯比你听话!”马扬只得说出真情:“咱们好好商量。贡书记这两天正在一个很小范围里,召集一个内部研讨会,专门讨论国有经济下一步的改革问题,涉及一系列敏感话题,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是肯定要谈到大山子下一步怎么干……”黄群说:“贡书记那个会,开发区有领导去参加了。怎么,还非得你去参加才行?马扬同志,你别搞错了,让你休息,也是省委的决定。”
马扬说:“会开得十分激烈,各种意见分歧相当大。”
黄群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马扬忙掩饰:“我猜可能会是这样……”
黄群一瞪眼:“你猜?”她哼了一声,便上前“搜身”——搜出手机。她冷笑:“居然还有热线联系。真是兵不厌诈。”
马扬忙上前夺手机,哀求:“黄群……黄群……这可不行……”
黄群说:“我再说一遍,是省委和管委会丨党丨委决定让你全休半个月。依大夫的要求,你得卧床静养。党的决定,你不服从,科学的结论你不服从,你跟我搞啥名堂?”
马扬说:“黄群……黄群……你听我说……”
黄群往那头一指:“回房间躺着再说。”
“这次在白云宾馆召开的理论研讨会,意义非同小可……贡书记自始至终在那儿坐镇……”
“有贡书记在那儿坐镇主持,你还操啥心?”
“我说你不了解情况嘛。从昨天开始,问题的讨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在有些问题上,一些同志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贡书记。”
“怎么会把矛头对准贡书记?”
“前一段时间,贡书记针对我们k省多年来在国有经济问题上所积累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提出了一整套有关k省下一步经济改革的想法,并初步形成了一个文字稿。当然,还是一个未定稿。他曾经让我看过他这个稿子。我对他那些想法表示了坚决的支持……”
“你鼓动他拿出来让大家讨论?”
“是的……”
“所以,你想到会上去帮他一把?”
“朝无幸位,民无幸生……”
“你说你这时应该去掺和这档子事吗?”
“你这么说大概不该吧?”
“你快要离开k省了,还哭着喊着往这儿的是非圈里跳,让自己陷那么深,你说你这么干,聪明吗?必要吗?你总说你政治上多么多么老练,我看你幼稚得很!”
“谁跟你说我快要离开k省了?”
“没人跟我说。”
“没人跟你说,你瞎嚷嚷个啥?”
“你不跟我说,可我们单位里有人跟我说呀。他们说中央要调你去外省当省委副书记。假如真有这样的调动,而且是要进入外省的领导班子,你说你有必要再卷进白云宾馆的这一场争论中去吗?”
“我就是调到火星上去工作,我也永远是个k省人!”马扬激动了。大概叫这一声,过于用力了,头部又隐隐地灼烧般疼痛起来。
黄群忙扶住他:“你瞧瞧,你激动啥嘛?去躺着。我跟你说说小扬的事。小扬最近有变化,昨天她们学校的谢老师打电话来,还夸了她……”
“黄群……白云宾馆的会,非同小可。我只去听会,我不发言,我只是去听一听。你应该是了解我的,你这样硬性地把我关在这儿,对我养伤并没有好处……你要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你坐在我身边,你管着我。你让我发言,我就发言;你不让我发言,我就充哑巴,我保证。”
“你能让我跟你去?”
“只要你坐得住。”
“那好。那我就告诉你,昨晚,贡书记亲自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电话里他还说,实在不行,就让我放你去听听会……他也说,可以让我陪着你去,在会上管着你……”“他昨晚就来过这样的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觉得你根本不可能让我陪你到会上去……”
“哎呀,你这个人!快通知司机……”
“你得答应我,到会上,千万别发言……”
“快叫司机!”
车子很快把马扬和黄群送到了白云宾馆。他们进会议室前,贡开宸还特意跟与会者打了个招呼:“有件事,我先说明一下,待一会儿,有个同志要来听会。因为他是个病人,所以破例批准由他夫人陪同。”但马扬和黄群推门进会议室时,小小的会场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善意的骚动。黄群红着脸,赶紧在马扬身边坐定。焦来年悄悄走到马扬身边,弯下腰,低声跟他说:“贡书记问你,能坚持坐着吗?要坚持不了,就躺下,没关系……”“不不不不……”马扬忙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