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过多次,增派一个省委常委去兼任大山子市的一把手,完全是出于加强你那边工作的考虑,也是体制改革的必需。”
“但是,宋海峰到大山子市以后,根据他的指示,市公丨安丨和检察系统完全改变了原先的工作重点和侦查方向:市公丨安丨局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社会治安上,基本上中止了对言可言被杀一案的侦破;市检察院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对新成立的开发区工作人员的职务犯罪上,基本上中止了对前两年群众举报的有关前大山子总公司那些重大经济案的侦破——而那些经济大案,涉及六七个亿的国有资产流失!”
“宋海峰跟我报告过他的想法。他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先给你开发区创造一个良好的社会秩序和工作环境,护送你们走上一个良性循环的道路以后,回过头来再追究过去这些旧案、大案。”
“言可言被杀能说是旧案?不把目前仍然潜藏着的那些重大经济犯罪分子和黑恶势力揪出来,开发区的工作能真正地安全地走上良性循环的道路?”
“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说,没人跟你吵架!”
马扬忍了忍,坐了下来。这时,焦来年敲敲门,匆匆走进来,向贡开宸报告:“公丨安丨厅唐厅长来了。”
马扬看了看贡开宸试探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贡开宸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别动,然后对焦来年说:“请唐厅长在小会议室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省政法委的陈书记来了没有?”
焦来年答道:“来了,都来了。”
贡开宸立即又改变了决定,站起来对马扬说道:“那这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翻翻老焦为你找的那些资料,啊?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哩。”
贡开宸到小会议室,向唐厅长宣布:“省委决定,大山子言可言一案的专案组,由你们省厅接管,由你亲自挂帅,直接向省委向我负责。省外,除公丨安丨部的相关同志,省内,除政法委陈书记,剩下的任何人都不得过问这个案子。给你一个月时间,限期破案,行不行,老唐?”
省公丨安丨厅唐厅长为难地笑了笑:“时间短了点……”
政法委陈书记拍拍唐厅长的后背:“加把劲吧,一个月可以了。”
贡开宸一点不让步:“就一个月,不能再拖了。”
唐厅长立即答道:“行,我们努力吧。”
“别‘努力吧’——”贡开宸故意拖长了那个“吧”音说道,“一个月以后,我要结果,明白吗?”
“是。”
一回办公室,贡开宸继续追问马扬:“继续说。你认为,省里有人故意在捂大山子的盖子?”
马扬忙说:“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神神道道的,什么意思?”
马扬没答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又在琢磨啥,想啥鬼点子呢?”
“贡书记,我哪敢跟您使鬼点子啊……”
“你?哼,什么不敢哪?最近大山子开发区工作进展不明显,你自己有这种感觉吗?”
马扬一愣,这话怎么说?
“你们那个坑口电厂到底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怎么没下文了?那个杜光华和赵长林的‘永在岗服务公司’下一步到底准备怎么搞?开发区第二笔第三笔资金的引入有眉目了吗?开发区内现有的这些经营项目必须做哪些调整?它们的市场前景怎么样?未来的入关对大山子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有人对入关很乐观,我觉得,还是有许多事情值得我们忧虑的。有人说,入关后,中国有可能成为世界的制造业基地。在这个世界性的‘制造业基地’里,你大山子到底能占一个什么样的份额?怎么去争取这个你应得的份额?你现在到底有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是用在思考和解决这些问题上的?”
静场。
“马扬,跟你说一句真心话,我期待你的,远不只是搞好一个大山子。我是想通过你,通过大山子,找到一条把整个k省搞活搞强的路。也就是说,我要在你身上做一个试验,寻找一个历史性的答案。k省曾经辉煌过,这些年,它又一步步衰落了。再往远处说,中国在汉唐曾称雄世界,但曾几何时,千百年过去了,我们却被世界其他强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受尽了凌辱。所以,这一百多年,有血性的中国人才一个劲儿地在叫喊,要振兴,要复兴我们这个中华民族……这个问题一直使我们的心在流血,原因到底何在?我们到底疏忽了一个什么样的关键问题,这个历史性的答案到底在哪儿……马扬啊,寻找这个答案,才应该是你真正的用心所在。不要因为我派了个宋海峰去当市委书记,你就老在那儿耿耿于怀。我老了,许多地方跟不上趟了,最后的答案,看来还是要靠你们去书写去雕刻在历史这根擎天大柱子上。至于,有那么几只苍蝇、臭虫、老鼠、黄鼠狼在折腾,打死它们嘛!很简单嘛!”贡开宸一气说下来,胸口居然都有一点发闷发热,花白的鬓发间,也微微渗出一颗颗汗珠,右手的手指尖又一次酥酥地感到了一点发麻。这种发麻的感觉近来常常让他为自己感到一点担心……
这一晚,马扬又失眠了。他深夜回到家后,怔怔地在卧室里呆坐了好大一会儿。黄群在卫生间里替他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打着了热水器龙头,催他洗澡,嚷了好几嗓子:“马扬……马扬,洗澡了!”他都没听到。连小扬都听不下去了,冲进来吼道:“爸,你是不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马主任要洗澡了?”待黄群着急慌忙地走过来再催时,却看到马扬正面对着一架录音机在发呆。
“洗澡了,没听见?”
马扬不动。
“走啊……水热了。”黄群一边说,一边还想搬走录音机。
马扬这才有反应了:“别动。”
“哎呀,洗完澡回来再听。不就是那段著名的‘马扬语录’吗!”说着便去拿那盒磁带。马扬一把夺了过来,把磁带放进机器,索性放了起来。房间里立即响起了马扬的说话声音:“多年来,我一直以自己是k省人而骄傲,因为k省作为中国的工业大省,拥有中国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特大型国有工矿企业。可以这么说,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工业化是踩在我们k省人的肩膀头上起步的。而这份家当,正是我们k省人的父亲和爷爷亲手创下的。作为k省父亲们的儿子,k省爷爷们的孙子,怎么能让这份家当败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呢……”
马扬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大衣,向外走去。
黄群一愣:“你……你去哪儿?”
马扬说:“我去找贡书记!”
黄群说:“你疯了?你刚从他那边回来,什么事,又去?再说,你也不瞧瞧,现在都几点了!你不休息,还不让省委领导休息?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但马扬还是大步跑下楼梯去了,径直跑到院子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深更半夜地反复找省委领导未免显得自己太不稳重,太沉不住气,这才突然站住了。这时,黄群跑了过来,急切地问:“又出什么事了?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没事……”“你又瞒我?”“真没事。”黄群说:“我那位老同学昨天又打电话来问我们的处境。她劝我们还是应该向南走一走。她说同样花一份力气耕耘,在他们那儿可能会有几倍的收获。她说,如果我们不想去深圳,她可以帮我们联系上海、广州、珠海。她说她爱人两年前在中央党校学习时的同班同学,现在在那儿都是某一方面说话算话的人了,帮这点忙,一点问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