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瞬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跟左腾是来干正事的,结果他半路就走神了。
“没事。”左腾听了他的话,笑了一声,“分工合作,不然我来干嘛?”
他低下头,注视着那一溜的石像,低声道,“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放这里……太暴殄天物了。”
“……确实。”许问抬起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两人继续向前,一路观察周围情况。
很快,他们把东西送到了地方,也大致摸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这山洞仿佛已经存在很久了,石像遍布各处,陈旧古老,上面遍布青苔。
因为山洞移作他用,长期火烧火燎,大部分青苔已经干了,甚至有些石像都开始发生龟裂。
这种情况,更让人感到暴殄天物,许问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山洞的区域分隔是原先就有的,应该是在被有光村原住民使用,后来才挪作他用。
路过的时候可以看见,这里的角落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像是日常生活物品以及祭祀用品,很久没用了,现在上面积着厚厚的灰。
想想有光村的人也真是够惨的,村民被奴役,村庄被占据,这看上去像是宗地一样的地方更被挪来搞麻神片这玩意儿……最可怕的是,还得时刻警惕着村里剩下的人被忘忧花所腐蚀。
不过,许问也很好奇,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为什么会选中这里。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土壤格外适合种植忘忧花吗?
许问和左腾非常谨慎,大致摸清情况,也没再多逗留,就找了个由头从洞里溜了出去。
走出山洞,一阵凉风吹来,许问头脑一清,这才感觉到刚才一直有点昏沉。
这应该是里面的空气造成的。进去这么一会儿就这样,要是呆得久了……
后面传来嘈杂声,许问回头一看,里面有个人被抬了出来。
门口守卫非常自然地起身,把这人接手了过去,拿床草席裹了一裹。
这感觉,好像这事远不是第一次发生,而是他们的日常一样。
洞门来回的有一些人,大约十几个,他们路过的时候表情漠然,同样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问收回目光,跟左腾一起快步离开了这里。
这座山谷,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许问和左腾稍微商量了几句,再度分头行事。
左腾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许问则回到梧桐林那里,郭安的所在。
许问回去的时候,郭安并不在原地,许问想了想,往那个梧桐树的方向走了过去。
郭安果然在,他坐在树上,仰头看着树冠,正在发呆。
这树已入暮年,但仍然郁郁葱葱,枝叶向外伸展,巴掌形状的树叶微微摇晃,温柔地覆盖着周围这一方土地。
树影笼在郭安身上,也遮在他身边散落的几块木板上。
这里的氛围,跟之前的山洞里完全不同。
许问走过去,拣起地上的木板,郭安动也不动,没有阻止的意思。
老道的工匠不习惯纸笔,基本上都是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图,画完了可以刨掉,重复利用,并不麻烦。
郭安的木板上已经画好了图,看上去已经画了很久,还反复修改过,现在已基本成形。
它看上去是一座木雕,许问一眼看过去就被吸引住了,而且同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山洞里看见的那些石雕。
两者不说同一风格,思路确实是一贯的,都是依原物而造,极大地保留原物本身的气质与造型。
洞中石阴暗诡异,由此雕成的石像也显得鬼气森森。
而此处,光线明亮,透洒而下,梧桐树形优美,温和伸展,但树已老去,即将枯死,因此郭安设计的木雕也悲伤中蕴含温存。
它的造型略微抽象,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总地来说,它像一个长发女性,伸开双臂,满怀疲惫但是温柔地想要抚慰下方的一切。
木雕依树而成,满头树枝仿佛她的长发,比较粗的树干以及树根上有许多人或者兽的形状,仿佛她所拥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世界。
许问目光一触就感觉到了震动,忍不住看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凝视着这棵大树,木雕仿佛从纸面上浮现出来,进入了大树中,化为了实物。
可想而知,到那时候,它会拥有多大的震撼,何等强大的力量!
“好设计!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许问看了又看,忍不住问。
“哈哈。”郭安笑了两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这棵树一会儿,又再次抬步。
许问愣了一下,指着那些木板说:“设计图……你忘了!”
郭安不说话,没回头,只抬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这是在说记住了,但许问还是有点舍不得,走过去把那些木板一张一张地收拾了起来。
木板一共十五块,每张上面的图都不一样,是雕像的各个不同的侧面,还有郭安在不同时期的思路。
这些再除开被刨除的废弃思路,郭安确实在这上面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
许问一边收拾一边揣摩,真的非常喜欢。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如果郭安能完成这次创作,他的境界必将再向上提升一步。
他抱着木板回去了,郭安坐在原处,低头拿着刀,没有工作,好像在发呆。
看见许问回来,他抬头看一眼,看见他手里的木板,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刚才去哪里做了什么。
两人相安无事,倒是许问继续看木板上的设计图,心里不断揣摩。他对照着不久前在山洞里看见的那些石雕,渐渐的有了不少感悟。
又到了暮色时分,郭安起身,对许问说:“回去吧。”
许问这才回神,应声站起,突然发现他身边的筐子里空空的,这一下午他好像都没干活。
他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一起回去了有光村民所住的山洞。
篝火、食物、舞蹈。
今天没有死人,所以也没有了昨天那样的仪式,一切看上去都很和平,有着一天辛苦劳作之后的满足感。
食物虽然粗糙难吃,但还能饱腹,亲人和家人们就在身边,还有一个地方能够安稳地睡觉。
他们的要求也就这么多。
许问今天观察得更仔细了一点,发现有些人吃完饭之后,会比出一个手势,嘴里默念着什么话。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宗教饭后的祷告,许问好奇地问身边不远处的栖凤:“你们有信仰什么神佛吗?”
“有啊。”栖凤又恢复成为了昨天初见时的样子,友好地回答,“青诺女神庇佑着我们。”
她发生一个特殊的音调,跟“青诺”比较近似,同时,她也比出了一个手势,跟村民们的一模一样。
许问昨天也见过,她在引灵仪式上也曾经比过这样的手势,当时他想到的是血曼教那些诡异的图案,认真地进行了一下比对。
确实有点像,但其实不是。
栖凤的手势更简单朴实,像是原初先民的舞蹈,而血曼教的手势非常复杂,花样更多,天然就带着一股妖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