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又看了一眼那个字,确认无误,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然后他抬起头,环视四周,目光从周围的景物上掠过,心里想的则是整座许宅。
许宅是座私宅,除了这个镜架以外,还有一些婚嫁用品。其中不少家具上面都有着葡萄、石榴、并蒂莲花等雕刻纹样,在古代,这些纹样代表的是婚姻美满、多子多福等等的含义,综合判断,这座宅子很可能就是座婚宅。
之前许问跟文物局的专家们一起勘探测绘的时候,讨论起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意见。
文物局的专家们也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古代的工匠大师为了自己的晚辈建的。
许问当时愣了一下,问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建的。
专家们哈哈大笑,说有这本事的大师,多半孙子都已经出来了。
当然,古代能拥有这样宅子的,更有可能是高官富贾,但这里是大工巷,工匠聚居之地。这点基本上已经能确认了,但为什么地位低下的工匠会被安排到这里居住,远超他们的阶段地位,这个原因,文物局的专家到现在也没有查到。
婚宅……林字。
到现在为止,许问心里想着的女孩子只有连林林一个人,不说非她莫娶,也大致差不离了。
在许宅这样一个地方,看见这样一个名字,却又发现不是——真让他心里的滋味非常奇怪,好像有点甜,又好像有点失望,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许宅是什么情况呢。现在看起来,跟他确实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终究还是,不同的时空……
“喂,主播?”
“怎么走神了?”
“还有人在吗?”
许问一时没有动作,弹幕连连发问,也有人在讨论。
“怎么觉得怪怪的。”
“是啊,感觉主播的春心动了。”
“什么东西,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女朋友了?”
此时许问抬头,看见弹幕,笑了起来:“是啊。也不怪我,你们看,这里有个字。”
他非常坦然,直接把镜头移过去,把那个字展示给观众看。
“这个镜架很明显是一件陪嫁用的家具,上面刻着的林字,多半是新娘的闺名。双木为林,我突然触景生情。”
“哇!”
“主播虐狗!”
“汪汪汪!”
“突然被塞一嘴……”
弹幕巨大骚动,也有不知道双木的存在的,七嘴八舌地问,迅速被科普了。
确实此林非彼林之后,许问很快收回了心神,开始认真工作。
这个洗脸镜架要补配的部分不少,许问已经提前画好了图,现在开始制作。
木工是他最早学习的的一个门类,也是他最熟悉的一种。
事实上,这也是传统建筑最大的一个门类,大木木作和细木木作,撑起了大多数房屋的整体与细节。
这个洗脸镜架的造型相对来说比较常规,它像许宅很多的木制家具一样,没有一根钉子,全是榫卯连接而成。
它一共三足,优雅的弧形从底部延伸而出,向上托起,收束成脸盆架。整体直线与曲线结合,构思非常巧妙。
此时许问对整个镜架已经成竹在胸,细致到每一个部件上,也都跟明镜一样,工作起来非常迅速。
他的行动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节奏感,让整个流程实际上很快,但看起来却很慢,有一种不疾不徐的样子,格外从容优雅。
而许问一旦拿起工具,他、工具、材料之间就会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恬静安逸,让人忍不住沉迷。
以往这种情况,直播间热度虽然不会减,但弹幕会变少。很多人并不是真的在关心他的技术,而是主要体会那种氛围,感受那种所见即所得的快感。
但今天,这种情况却改变了。
弹幕有人在介绍许问现在所使用的手法,这里是怎么用的什么刀工,怎么做的,会产生什么效果。说得很详细,用词也很接地气,讲得很吸引人,一看就是水平非常高的专业人士。
最关键的是他时不时就吹许问一波,这个地方基本功有多扎实,那个地方处理得有多到位,哇,这里竟然还能这样做真是灵思巧妙不可思议。
很多时候,非专业人士看一样东西,只能看出它好或者强,有时候甚至还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的。
但专业人士发话就不一样了,而且专业人士更会夸更敢夸夸得花样更多,明确告诉他们许问这个怎么牛牛在哪里,谁谁谁也做不到——他提到的这些名字,全部都是连普通人都听说过的。
不过有人喜欢这样直白的吹,就有人不喜欢。
有个人不满地发弹幕了:“秦南岭是我老师,你这样踩着他吹不好吧?”
那弹幕停了一会儿,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
“不明所以,只知褒贬,看来专业不佳。这次期末,你必不及格!”
此时,秦南岭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的待客沙发上,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噼哩啪啦地打字。
他大约六十多岁,但头发乌黑,精神矍烁,除了脸上的些许皱纹以外,几乎看不出年纪。
最重要的是,他打字速度非常快,完全不逊于任何一个年轻人。
——这也是他能在弹幕上长篇大论科普以及训人的基础。
秦南岭身份比较特殊,他木匠世家出身,但他家非常重视文化教育,在还没有义务教育、但已经对各种阶层开放学习的时候,就已经去学堂读书上学了。
但同时,他家的手艺也没有放下,所以变成了很少有的传统技艺和科学文化两把抓的家庭。
秦南岭现在是个工匠大师,同时也是帝都美院的教授,教授的科目就是华夏传统工艺。
在这方面,他深耕细作,结合中西,当然是非常有发言权的。
他在线挂了自己那个学生的科,又给直播间观众讲解科普了一会儿,最后有人过来提醒,小声道:“秦教授,休息马上要结束,会议又要开始了。”
秦南岭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盯着直播间又看了一会儿。
在他的主持下,弹幕进入了更佳良好的讨论氛围,一些人在提问,又有他以外的人在回答。
秦南岭早就发现了,这个直播间藏龙卧虎,很多行内人在看,只是没有一个契机或者说是环境,没有出来说话而已。
现在他抛砖引玉,果然就把这些人引出来了。
这项工作对许问来说非常简单,但他一旦工作起来就很专注,一开始还偶尔抬下头看下弹幕,解答一下上面的问题,后来全神贯注,眼睛都没有往手机的方向瞟一下。
摄像头忠实记录着他的动作,一如即往的流畅,带着他独有的节奏感与韵味,木屑纷然而落,木纹渐渐呈现,从人到工具到他手上的材料,几乎全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