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以前的雀替构件大多用于内檐,元代以后,尤其是清代,普遍用在外檐的额枋下,装饰性也变得更强。
宋元时期的雀替纹饰相对简单,大多由少量线条组成,明代略微复杂,到了清代,它的重点从力学变成了美学,雕法各异,形态复杂,已经堪比独立的艺术品了。
许问第一次学习修复的是孙博然的雀替作品,当时他从连天青那里学到的名称就是“雀替”。那件作品形态复杂,装饰性明显大过它的力学作用,从名称到式样,都有着显著的清代特征。
但之后出去,仅仅在江南,他就看见过很多种样式的雀替,不乏宋明样式的。
最关键的,这些都不是陈年旧作,而是新制的“流行样式”。
当时许问就有点糊涂,这个断代传承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仅样式,名称也是一样,对这个构件各种叫法都有。雀替、绰幕、角替、托木……虽然仿佛只是习惯,相互之间都能理解说的是什么,但时代真的非常混乱,令人疑惑。
那时候许问就想过要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但这这那那地忙着,一直没有时间。
现在这些曾经的思考再次翻上心头,他努力厘清头绪,试图从重重迷雾中找到真相。
百年间,无视时代,名人辈出,群星荟萃?
而这些人,本应出现在数千年间,拥有着自己的历史与传承,人生与悲欢?
作品承载历史,作品之间拥有传承。
无视这些,让他们的作品强行出现,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漫长的历史切碎了,摘出其中一些高光碎片,把它们揉合在了一起一样。
这太奇怪了,许问完全想不到它是怎么发生的,甚至也很难设想它实际的存在形式,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
有机会的话,再好好关注一下……
或者,也可以从四时堂的物件里找出一些端倪。
“咚咚。”连天青敲了两下桌子,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
“诗堂装,是指画心上方镶接一块空白纸料,专用于题字赋诗……”连天青继续讲了起来,许问迅速收回心神,专心聆听,同时照着连天青的讲解,开始尝试装裱。
晚上,许问在许宅休息好了,前往班门世界。
他脑子里还在想“唐”的事情,工作起来还比较专注,工作之余休息的时候,思绪就忍不住飘开了。
“你又想到什么了?”荆南海很快就留意到了,抬头问道。
虽然他们建城的总体规划已经完成,但思考不可能就此停止。
在工作过程中,你总会出现新的灵感,不可放弃也不能全用,需要延循着原有的规划进行筛选添补。
之前许问也常常会有这样凝神思考的时候,通常都表示他又有新的想法了。
“跟建城没关系。”许问摇摇头,忍不住问荆南海,“你听说过唐吗?”
“当然。”荆南海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异样,“看过不少相关的典籍。”
“能跟我讲讲吗?”许问追问。
“奇妙的朝代,据悉前后只有百年,奇人辈出。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仿佛前后断裂,无法连续。”荆南海简略地道。
“前后断裂无法连续?这是什么意思?那段历史不是连续的吗?”许问追问。
“今天正好有一人要来,他是旧唐研究的大家,你不妨问他,应当会更明确一点。”荆南海说。
“谁?”许问问道。
“哈哈哈,听说你们今天要上天云山?带我一个吧!”这时,许问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声音很熟悉。
他一转身,朱甘棠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许问他们今天的安排是去天云山实地考察,如何开采山上的花岗岩资源,并且把它们运输出来。
这项工作肉眼可见的需要机械,所以带上了倪天养,还临时从绿林的牢里调来了一个人——祝石头,祝老汉的那个徒弟。
当初在流觞园所在的天山脚下,他们抓住了血传鲁班书的传人祝老汉,将他关押了起来。
祝石头虽然明显是被利用,但也算帮凶,跟祝老汉分作两处隔离审问。
之后流觞会结束,祝氏师徒被押到了绿林镇坐监,继续审问,许问没再关注这件事。
这次要去天云山了,他突然想起这件事,问了一句,直接把祝石头要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虽然所遇非淑,但确实拥有这个时代非常少见的才华,就这样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有荆南海在,这点小事完全不是问题,祝石头很快被送了过来,来之前明显洗刷了一下,但还是看得出来比之前又瘦了不少,几乎形销骨立,身上还有伤,显然在牢里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许问叹了口气,安置好他,问了下荆南海那边审问的进度。
荆南海看他一眼,说,祝老汉已经全交待了。
他语气淡淡的,但看过来的那一眼里,却仿佛包含着浓浓的血腥气。
当初在天山脚下,祝老汉蛮横乖戾,现在在荆南海嘴里,却像是非常听话一样,这中间经历了什么,许问并不想问。
他只问结果,荆南海说:“他是被邪教血曼请来的。”
许问微微一惊,迅速想到了在天山另一处看见的那片山谷和里面的布置。与流觞园如此接近,也是血曼教的安排,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祝老汉确实是被流觞园请来参加流觞会的,他毕竟是鲁班书的当代血传人,也算有这个资格。
流觞园的观念一直是人有恶人,法无恶法,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不算错,毕竟鲁班书中也有不少正常可用的法门,有些还相当巧妙。
但祝老汉前往与会,怀抱的心思可就不那么正了。
他在接到流觞会邀请函之前就与血曼教有了联系,本来就准备前往西漠的。他到达天山之后,先去了那个山谷,谷内有一部分布置就是他跟祝石头一起做的。
不过审问过后,他也不知道血曼教布置那个山谷是为什么,后面究竟有什么打算,毕竟他到西漠不久就去了流觞园,跟血曼教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有限。
在天山脚下做的那些事,鬼行步也好,冰龙也好,都是他的意思。
单纯是因为他想给其他与会大师一个下马威,提前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这是鲁班书这一系的工匠常用的做法了,并不奇怪。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材料都是血曼教借助地主之便给他筹来的,他们表现得非常积极,当时祝老汉没有注意,事后想起来他们必有所图,但究竟图的什么,他也不清楚。
荆南海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肯定,显然他之前说的“全交待了”绝不是假话。
“那线索不是断了吗?现在怎么办?”许问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