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紧贴在岩壁上,看不太出来连接方式,但是贴得非常牢固,脚踩在地面上都有一种不一样的安稳之感。
石壁居的主要石材是花岗岩,就像他们之前顾虑的一样,花岗岩过于坚硬,取材不易,雕刻不易。
石壁居的建筑者也没有强行违背材料本身的特性,要在它上面雕出多么复杂的花样来。
他巧妙利用了各种不同的材料,以花岗岩为主体,砖瓦青石作为装饰性的副材料,相互搭配,让整座石壁居显得既简洁又不乏变化,门上砖雕、檐下瓦当都非常精致,虽然经过时光风沙的磨砺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看出当初建筑者的匠心所在。
天云山储有花岗岩,石壁居的建筑显然是就此取材,但这材是怎么取的,怎么运输的,怎么切割成形搭建成功的也是一个大问题。
而建筑上面的砖瓦青石来自何处?难道这座天云山上也同样有这些不同的材料储备?
还有一个关键,就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出来,石壁居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是完全地依附在石壁上的。其中一半嵌在石壁里,另一半凸出在外,算是半窑洞结构,但外面的这一部分体积不小,显然也是要承力的。
现在他们脚下踩着的这条道路沿山而凿,没有铺石,但是打理得非常平整,看不太出来是原来就有的山路,还是后面开凿出来的。
许问猜测很有可能是前者,不然专门选在这么一个地方盖房子,感觉有点没道理。
当然,就算原先就有这条路,在这里建筑这样一座大型建筑,还是挺让人不可思议的。
突然,许问的目光停在了石壁居表面的一些痕迹上,开口问道:“您留居此处,是为了修复石壁居?”
“对。没人住的房子总是会荒废。虽然也不知道这石壁居是谁盖的,但就这样没了,也太可惜了吧?”那人拄着锄头,很悠然地道。
“但是它盖在这种地方,就算修好了也没啥用啊,根本不会有人来住!”江望枫说。
“非也。有些东西不需要使用也应该保存下来,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那人很不赞同地摇头。
对于在场的除许问以外的这些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全新的观念。
他们是都是新手工匠,从当学徒的时候开始,他们一直在接受一个想法,东西做出来就是为了用,做得再精美再漂亮,也要为使用价值服务,那才是第一位的。
像这样美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的说法,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下意识就想反驳。
但是,在话将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登山途中远眺此处时的那种震撼感,反驳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样震撼的美应该让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显然不对啊!
“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许问突然问道。
“无名,吴可铭。”那人笑了一笑,自我介绍。
吴可铭?
那位中年成名,画出天云石壁、使之名扬天下的大画家?
成名之后,他极其受人追棒,几乎每出的一幅画都会价值千金,还有人很不满足地去寻找他年轻时的作品,将其修复装裱,进行流通。
这样一个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感觉还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饿着肚子修复这座石壁居?
当然,以他的名声和财力,有些事情的确会更好办……
路上才提到的人,现在就见到了,江望枫他们也很吃惊。
“你是画家?”江望枫直接问出来了。
“嗯?原来你们也知道我的名字。”吴可铭摸了摸下巴,表情微微有些自得。
“听说你年纪已经好大了,看着还挺年轻的嘛。”江望枫实话实说。
这也是许问想说的话。
吴可铭中年成名,名声在京城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了,许问还以为他至少五六十了。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眼角是有不少皱纹,只是相貌俊朗,神完气足,相比起这个时代的人算是很不显老了。
“哈哈哈哈!”吴可铭大笑,“小兄弟你挺诚实的嘛。”
他更高兴了,一挥手,大声说,“来,我带你们参观一下这里。”
他刚一说完,迈步就走,也不理会许问他们的意见。
还好这些年轻人也的确是为了这个来的,真的老老实实跟在了后面。
“石不显旧,要说的话,我现在也不能判断这石居建于何年何月,只能说真的已经很久了。”吴可铭看着四周,笑容渐渐敛去,表情变得端肃而认真,思绪仿佛已经飘远,与漫长时光相合。
“如你们所见,这座石壁居是直接建在山壁上的。据我判断,这山腰原本就有一条宽窄合适的狭缝,还有这条山道,建它的那个人观此思变,依势而建。”
吴可铭一边说,一边指出一些地方给他们看。
石壁居建在山缝里,但大自然是自由的,不可能卡得那么严丝合缝。所以石壁居的缝隙里必然会有一些崎岖不平、尖利撕裂的地方作为证明而存在。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石壁居的建筑者从容而细心,对这些地方也进行了一些处理,做了雕刻或者装饰,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一些痕迹。
“也就是说,当初建它的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看见了一处石缝和一条山道,然后一时兴起,就盖了这么大一个石壁居?”江望枫张大嘴巴问。
“现在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碑刻铭文之类文字方面的介绍,暂时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吴可铭看着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这时候却说得很谨慎。
“啊……太有趣了!”江望枫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笑了起来,拍着巴掌赞道,“这个人真是太有趣了,真可惜我晚生了这么多年,没能见到他。”
“不然呢?”吴可铭看他。
“当然是跟他一起修建这里了,给他打个下手!”江望枫笑嘻嘻地说。
“再在角落里偷偷留个名字?”吴可铭问。
“不用不用不用。”江望枫连连摆手,无比向往地道,“这座石壁居,就是最好的名字了!”
吴可铭愣住了,片刻后,他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畅快,眼泪都要从眼角的皱纹里渗出来了。
“你说得对!”他大声说,“是我想得狭了。还要留什么名字,这石壁居就是最好的名字!”
他难掩欣赏地看着江望枫,问道,“我很喜欢你,要拜我为师,跟我学画吗?”
许问扬了扬眉,想起当时他师父连天青随口提到的事情。
吴可铭这个人非常古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成名之后很多人腆着脸上门,要拜他为师或者认他当干爹,吴可铭从来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绝,毫不关心自己的一身技艺、万贯家财可能失传。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然主动要收江望枫为徒,看来他那句话,是真的投了他的心意。
“不用不用,我全家都是当木匠盖房子的,我也觉得木匠挺好,我很喜欢,不想改换门庭。不过……”他嘿嘿两声,笑得有点狡黠,“如果您愿意教我画画,我也很愿意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