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极丰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群。
方觉明用最简单易懂的方法向他解释了六十万人和三十万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这么多人死在河边,说不定能把河给填了!
“不过这样一场仗还是有可能真的打过。”徐西怀摸着下巴说,“龙神发怒什么的,应该就是当年的洪水,洪水太大了,冲没了晋城,淹死了不少人。”
“嗯,多半是。”方觉明说。
许问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意外地看了他俩一眼。
这种思维方式,让人刮目相看啊。
匠官的时间估得很准,午时,他们准时看见了晋城的城门,所有人一起抬头,结果一大半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就是古晋老城吗?怎么感觉……”有人嘀咕,欲言又止。
“也太旧了吧。”有人直接就说了。
“不仅旧,还小。”还有人说得更直接。
“各有各的特色,别拿林萝跟其他地方比。”方觉明又开腔了,很不耐烦地说着,一甩背上行李,排在了进城的队伍后面。
这三百工匠都是江南路出来的,出发地就是林萝。
江南路是大周四路里最繁华的一个,林萝府繁华雅致,有千年之积蕴,跟京都比也未必比不上,其他城市怎么比?
这是先天条件的不同,但就拿这一个标准去评判其他城市的话,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但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江南路工匠,对林萝感情很深,方觉明这样说,他们就有点不爽了。
“怎么就不能比了,又没说错!”陈万年很不高兴地说。
“是不如嘛,差太远了。”旁边人纷纷附和。
方觉明头也不回,像是没听见一样。
这时候匠官们回来,他们办妥了文书,招呼他们一起进城。
三百工匠的队伍还是很引人注目的,旁边本地人纷纷投来目光,工匠们自觉抬头挺胸,没什么人说话了。
进城之后,黄匠官又强调了一遍纪律,挥手放他们离开。
晋城也有梓义公所,他们天黑之前自己回梓义公所集合。到时匠官会点名,戊初,也就是七点还没有到的,本人扣二十工分,小队其他人同负连带责任,一律扣十工分。
这事之前就强调过,所以现在大家表现得都很淡定。
“难得放假,现在要去哪?”有人问。
“我不知道啊,我第一次来晋城,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我也第一次来,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呢。”
“嗐,你们运气好,遇到了和气匠官。我们以前服役赶路,哪会放什么假啊,就闷头赶路,跑成死驴!”说话的是个中年工匠。这段时间大家同行同宿一起上课,渐渐的都熟了。
“我知道,这里有龙神庙!”一个人叫道。
好几个人都笑了,这都是路上听了田极丰讲故事的。
“行,那咱们就去龙神庙!”又一个人喊,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黄匠官之前说他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去添置点东西,但此时没一个人问卖东西的地方在哪里。
都是穷人孩子,挣了钱也要攒起来娶媳妇,更别提他们现在还没有开始挣钱呢。
田极丰很积极地找人问路,比划了半天才说清楚他们要去哪里。
江南路的方言跟晋江的差别太大了。
结果对方一听龙神庙三个字,就拨浪鼓一样地摇头。
“去不了去不了,你们来得太不凑巧了!”
“咋?”
“有了不得的大人来了,封了整个龙神庙,派人守着,不叫人进出。听说是京里来的大官,厉害得很呐!”
工匠们听见“大官”两个字就怂了,面面相觑。
“真的不巧,只能去别的地方了。”田极丰讪讪地说,接着又开始比手划脚,问晋城有什么又便宜又好玩的地方可以去——尤其是前面那条。
“你在看什么?”不远处,徐西怀问方觉明。
方觉明正在东张西望,这时收回目光,低声说:“没看见言十四。”
“十四哥啊,先前看见阎大人叫他,也许是有什么事吧。”徐西怀很自然地说。
方觉明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问徐西怀,声音里充满迷惘:“阿怀,你觉得人的命,真是生下来是什么样,就该是什么样吗?”
与此同时,许问离开人群,找到了阎匠官。
他独自一人站在马车旁边,黄匠官他们都不在。
看见许问过来,他示意让他上车。
许问上了他那辆藤车,随口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龙神庙了。”阎匠官微笑着说。
“天气凉了。”
昨晚疾风骤雨,银杏叶落了一地,地上的金黄往外一直铺了出去,皇宫的地毯也未必有这样的灿烂辉煌。
中年人出神地盯着黄叶看了一阵,方才伸手拣起一片,一阵疾风掠过,他打了个寒战,感叹说。
“宫里各种,应该都备齐了吧?”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窗子重糊过了,保证不会透风。门上的挂毯也准备好了,过几天就挂上。各殿屋瓦也全部检修了一遍,该补的全补上了。”中年人旁边还有一人,唇上两抹修整得很漂亮的八字胡,声音低沉,只是说起话来有点絮絮叨叨,但该交待的全是交待得清清楚楚。
“莫大人费心了。”中年人微微欠身道。
“嗐,这有什么好客气的,该做的。再说了,再不多费点心,皇上心里恐怕只剩下王大人了。”八字胡自嘲地说。
中年人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轻轻吐了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突然省过神来,四周看了一眼,问道:“那位呢?早上就没见过了?”
“在房间里。虫姑娘出来招呼了一声,说不出来吃了,让把饭送进去。”八字胡说。
他正说着,一个丫环端着盘子经过,八字胡特地起身过去看了一眼,盘子光光的,端进去的中饭吃得干干净净。
“又把自己关在房里,看来那位是真的不想出来。”中年人也看见了,摇头道,“也不知道今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跟出来,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话就算了嘛……”
“不是皇上说的,是‘那一位’强行要求的。”八字胡轻描淡写地说。
中年人惊讶了,转头看着同伴,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但我听说,这位并不是那一位的……”
“当然不是。听说那一位到现在也没有……当然也不可能……”说起这种宫廷秘辛,八字胡也把音量放到最小,几乎就是耳语了。
不过以他们的身份还在这里说这种事情,只能说天下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那那一位为什么要为他谋划?”中年人小声问。
“那就不知道了。”八字胡摇头。
中年人沉吟良久,轻轻地“唔”了一声。
这时,一名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汇报道:“阎大人已经进城了,约摸再一盏茶功夫能到。他让我提前过来报给您。”
“哦?这么快?不错。”中年人意外地道。
“阎大人……就是那位阎师傅?”八字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