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接过铜板,数了数,对胖子点头道谢,胖子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个过程里,中年人一直没有说话,等到胖子嘟嘟囔囔地走了,他才扫了一眼班门师兄弟们,问许问道:“你们还接活吗?”
许问还没有回答,许三主动上前了。现在班门这方面的事情都是他来对接的。
“咱们的人都在这里了,大活恐怕接不了,小一点的都没问题。”他挥手划了个圈,把师兄弟们都划了进去。
“行。我刚在这里置了一套屋,屋里有一些旧家具,我本来打算处理掉的,正好遇到你们——能修吗?”他话是对许三说的,但眼睛一直看着许问。
“得看看实物才能决定。您住哪里,就在这附近吗?”许三不以为忤,笑着问。
“对。不然现在过去看?”中年人问。
“行。”许三爽快答应。
中年人的屋子在巷尾,非常破旧,不过一路走来,明显在锅响巷算是比较大的了。里面的家具也相当齐全,各色各样都有,就是破得不行,大部分都缺胳膊少腿,上面的污垢层层堆积,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怎么样?”中年人问。
“可以修。”许三只看了一眼就回答。
“不管大小只计件数,一件二十铜板,如何?”中年人又问。
之前胖子那五件,大件十铜,小件六铜,五件才四十二个铜板,中年人这价格,可是给得相当之高了。
“成交!”许三爽快地答应了。许问就在他旁边,他一点征求许问意见的意思也没有。这让中年人又多看了他们一眼。
夜晚不宜动工,许问他们晚上回去,第二天又回到了这里,把那些家具搬到空场上进行修复。
许问又被师兄弟们赶出了干活的队伍,但他这次打一开始就欺负起了他们,处处找碴,到处挑毛病,挑得比昨天还要苛刻。
师兄弟们跟他杠上了,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琢磨法子,以解决许问提出的问题,提高自己的工艺标准。
“没道理你能做到,我们做不到!”
这话放到一些人身上可能会让人觉得是赌气,很不友好,但师兄弟们都说得很认真,做得更加认真。
许问坐在旁边,托着腮看着他们,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刘胡子又带着烟袋过来了。
烟雾在他光秃秃的脑袋旁边袅绕,他眯着眼睛注视着许问,听着他提出的一个个“刁难”,若有所思。
这批家具的数量比较多,班门十六个人足足修了一整天才搞定。
当然,要不是许问一直挑刺找碴提要求,他们还能更快一点。
刘胡子出现之后没多久,东家的儿子,昨天那个年轻人也过来了。
他看见刘胡子,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神色自如的许问,悄悄地站到了一边。
放在其他时候他的举动可能多少有点不妥——同行相忌,人家干活的时候,你多少得避着点。
但连天青门下从来不讲究这个,班门师兄弟全部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中间喝水的时候还很友好地问这年轻人要不要也来一碗。
久而久之,这年轻人也放松了下来,偶尔还过去递递工具,帮着搭把手。
他第一次听见许问给他们提要求的时候,有点惊讶又有点皱眉,似乎是觉得他在为难人。
但接下来大家的反应让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太理所当然了,好像对学徒的标准就应该这么高这样提才对。
到后来,对于许问提出的问题,他也开始认真思索,有时候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也想上去试试。
不过他的性格到底还是腼腆了一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好意思说话。
刘胡子还是跟昨天一样,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看了半天他们干活的过程,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从头到尾,他没跟许问说一句话,好像过来就只是为了看看而已。
他走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有点迷惑,但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被许问对钱明提出的新要求吸引了过去,跟着一起思考了起来。
傍晚时分,一整套榆木家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场上。
这套家具没上红漆,只上了清漆,所以在这方面省了不少时间。
透明的清漆下面透出原本的木色,如果说昨天那五件家具像盛妆打扮的新娘,今天这一套就如同素面朝天的清秀佳人,有一种温暖朴实的美感。
“不上漆也挺好看啊。”许三一边打量一边对许问说。
现代家具用原木颜色的远比上红色正漆的多,许问个人的审美偏好其实更倾向于这边,听见许三的话,他笑着点了点头。
许三转头对年轻人说:“东家,完工了,您看是您来验证,还是……”
年轻人被吓了一大跳,嗫嚅着嘴唇说:“我,我爹来……”话没说完,脸先红了,跟一个小姑娘似的。
看见他的表情,许问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是不是叫……刘嘉诚?昨天下午上台的?”
年轻人的脸更红了,小声说:“是我……我昨天没表现好……”
许问彻底记起来了,这年轻人手艺不错,前两项拿的分数非常高,但上台之后的表现就像今天这样,满脸通红,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最后他在第三项只拿到了区区五分,与前两项的九十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十五分,其实总地来说也算是高分了,放在往年过关不是问题,但今年班门师兄弟占掉了十六个名额,把分数线拉得太高,九十五分肯定是上不了榜的。
当然,前两项能拿到这个分数,已然展现出刘嘉诚不凡的底蕴,在这个时代,没有足够的师承,肯定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刘嘉诚并不怪他们,红着脸小声解释:“其实我准备好了的,但一上台就说不出来了……”
许三听了突然心中一动,上前搂住了刘嘉诚的肩膀:“跟你说,我以前是个结巴。”
“啊?你不是拿了四十五分的吗?”刘嘉诚几乎就是秒答,显然对许三的印象非常深刻。
“是啊,我练出来的啊。我县试的时候,遇到陆清远陆大师,他教给我一个办法,让我含着小石子练习说话。后来一整年时间,我每天早上天亮就到外面去,对着小山含着石头大声背三字经。后来我们许师弟又让我每天下午对着师兄弟们讲一段话,讲什么都行,编故事也行,必须说。”
许三带着笑说着,看也不看许问一眼,却有一种莫明的温情弥漫在周围。
“练着练着,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就不结巴了,说话特别流利,还特别爱说。你看我,现在又是一大段,就是个话唠!”他笑了起来,周围其他师兄弟们也都笑了起来。
许三拍拍刘嘉诚的肩膀,说,“后来我才知道,我结巴一个是说话方式有问题,另一个是紧张。我看你毛病跟我差不多,还没我问题大,多练吧,练着练着就好了!”
刘嘉诚看着他,许三勉励地向他点点头,放开了他的肩膀。
许问突然心中一动,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刘嘉诚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显然听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