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胡子若有所思,看着少年们补配完木床的零件,将它们拼接起来,补漆上漆。
漆味从那边传过来,有点刺鼻,但对刘胡子来说太熟悉了,反而觉得挺喜欢挺好闻的。
他又把烟点燃了,吧哒吧哒抽完,烟味混合着漆味,更熟悉了。
班门一共十六个人,扣掉许问十五个。当然不可能这么多人对付同一张床,他们是分了工的。
不过他们没用“全分法”,而是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接触全部的流程。
这张床上漆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橱柜和两张凳子也都做到了后期。
许问在旁边等得有点无聊,举起一只手说:“求求你们了,让我也搭把手吧。”
他说得很可怜,兄弟们都在笑,争先恐后地拒绝他,让他在旁边好好当监工,只许动嘴,不许动手。
许问“气急败坏”,真的开始动嘴挑刺了。
按照正常民用木工标准,班门兄弟们做的活计一点问题也没有,算得上是非常扎实出色了。
但许问不一样,他比照的是连天青对他的要求。
连天青什么眼光,许问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连天青对他从来都是只批不夸,要求得非常严格。
而许问以往修复的木器,形状比这个更复杂,花纹比这个更细致,损坏情况比这个更严重,难度大得多。
许问现在这样一提高标准,班门师兄弟们就觉得有点难受了。
他们的说笑声渐渐消失,每个人都皱着眉头看手上的活,琢磨怎么完成许问说的内容。
许问趁机要求:“怎么样,让我来吧?”
结果每个人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你闭嘴,让我想一想!”
刘胡子本来正在面无表情地抽烟,结果越听越是吃惊,最后停下手中的动作问许问:“你说的这些……你都能做到?”
“当然,我学的就是这个啊。”许问惨遭拒绝,无奈地摇着头,随口回答。
刘胡子再次沉默了,这一次,他再没有吭声,蹲在旁边抽他的烟,安静得像块石头一样。
许问忙着“刁难”自己的兄弟,等他再留意到这边时,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许问没太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自家师兄弟这边。
大家不愧都是学十八巧出身的,十八巧是所有木工活的基础,其他一切技巧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延伸出来的。
许问提的点的确比较难,但并非他们不能做到的。最后班门师兄弟们花费了比平时更长一点的时间,完成了这五件家具的修复。
他们是中午到这里来的,傍晚时分,胖子东家踱着步子过来了。
“做得怎么样了啊,还有多久。我告诉你们,我是按活结算不是按时间的啊……”他嘟嘟嚷嚷地说着,只是例行警告,其实并没有指望他们真的能完成。
挑学徒就是图便宜,学徒什么水平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东家你来得正好,刚刷完最后一遍漆,干了就好了。过这一夜,明天早上你就能搬回去了。”许三打断他,笑着说。
“什么,已经搞完了?我跟你说啊,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乱来可不行……”
胖子的话再次没有说话,他一抬头,看见面前的五件家具,彻底呆住了。
胖子的嘴巴张得巨大,呆呆地瞅着那堆家具。
夕阳西下,暮色微垂,四处弥漫着一层朦朦的红光。
但就算是这种光线,那些家具也像是闪着光一样,新的像刚打出来的。
不,不仅是这样,这五件家具里还透着一些感觉,让它们跟普通的家具有了些区别,感觉更柔润、更协调、更……要胖子来形容的话,就是更能卖出价钱来了。
如果他对这一行再了解一点的话他就会知道,这是无数细节共同累积的结果,让几件普普通通的家具变成了一套细腻精致的珍品。
“怎么样,能行吗?”许三征询东家的意见,“哪里不行的话我们还能改改。”
“没……没那里不行。”胖子呆了半天,勉强回答。
以他的性格,他是真的想再挑点毛病出来,让这些年轻人们再多服务一点。反正花了钱的,不用白不用。
但他左看右看,是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这套家具,比他预想中的牛气多了!
“挺好,结帐吧。”最后胖子绕着这些家具检查了半天,少有地爽快道。
“行,多谢老板。”许三笑着说。
胖子掏出钱袋,一个个的数着铜板准备付帐。
工作顺利,老板满意,班门师兄弟们都很高兴,他们一边收拾刚才没用完的材料和工具,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带着一些犹豫地问道:“你们是……于水县姚氏木坊的?”
许问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
问话的是个中年人,脸很生,他确定从来没见过。不过片刻后,一个年轻人跟了上来,许问马上明白过来了。
这个年轻人他不知道名字,但他有印象在考场上见过,也是木工类的考生之一。
两千多考生,他能有印象表示成绩还不错,至少是上台讲了话的。具体第几名他就不记得了。
“正是。”许问向同考友好地点头,回答道。
中年人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了他身后的那几件家具,顿时吃了一惊。
他看了看正在收拾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那些家具,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们刚打的?”
“不是新打的,是旧家具,我们修理翻新了一下。”许问说。
中年人的眉毛挑了起来。
他儿子是木工学徒,他当然很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修理翻新比新打家具容易吗?
或者是,但到这种水平就绝对不容易了。
这就像这次桐和府府试的内容一样,从头开始新做,只要符合规矩,你想怎么做都行。
但修理翻滚必须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是有框架的。
难不成锅响巷这种地方真的藏龙卧虎,除了皇家工匠的师父以外,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家具?
“可以看看吗?”中年人指着那些家具问。
“他才是东家,您得问他。”许问指了指那个胖子。
这种小事,胖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摆了摆手,让中年人随意。
中年人带着儿子走了过去,正要上手,许问提醒了一句:“漆还没干。”
中年人点了点头,收回手,眼睛往前凑了一凑。
这时胖子终于数够了铜板,叮令咣啷地给了许三:“喏,四十二个铜板,你数数。”
“四十二,修这家具的工钱?”中年人转身,非常诧异,“这么便宜?”
“怎么便宜了!”胖子警惕地看他,不满地说,“老宅子里的破家具,随便修修能用就行了,哪用得了那么多钱!”
他这有点睁眼说瞎话了,他身后的那五件家具,可真不是“随便修修”“能用就行”的货色。
不过许问和许三对视了一眼,也只是笑笑。
胖子一开始要求的标准的确就是“能用”,修复成这样是他们自主的行动,对于他们来说算是很好的练习,钱不钱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