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蛋!老子身子骨好着呢,谁给谁送终还说不准呢!”刘胡子气得骂他,又说,“放这么多屁,还不是你自己太挑!”
“是我太挑……”
孙博然年轻时一种风格,年老时一种风格,两种风格差别实在太大,收什么样的徒弟,教什么样的东西,本来就是比较困难的事。
再加上他去了京城之后,周围环境变得非常复杂,这种条件下想找个合意的徒弟更难了。
因此以他的年纪、他在工匠里的地位,竟然一个徒弟也没有,真的是非常稀罕的事。
现在难得发现了一个这么对他胃口的年轻人,孙博然高兴之余,又有点犹豫。
就像刘胡子一看就大骂匠气一样,这种风格,可是一点也不讨他老师父喜欢的……
“你爱咋样就咋样,我还管得着你不成。”刘胡子看他一眼,嫌弃地说。
“我是真的不想师父你不高兴。”孙博然诚挚地说。
“你……难道还要师父我讨好你不成!”
孙博然语出真心,刘胡子有点感动,想说两句软乎话,但在骂惯了徒弟,真的软不下来,最后还是只能恼羞成怒。
但就这么一句,孙博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笑了,又叫了一声:“师父……”
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徒孙,刘胡子态度又不一样,他再一次凑近油灯,仔细看许问那个百宝箱里的细节。
“哼,不过你眼光倒是不错,这小子功底当真扎实,是下过苦功的。那家具不是他动的手是吧,还是要差一点。别的不说,有这个心,你收他就不亏……咦?”
刘胡子絮絮叨叨,看得非常仔细。结果看着看着,他突然发出一点声音,有点惊疑不定。
“你过来看他这个,他学的这是……十八巧?”
这三个字一入耳,孙博然立刻凑了过来,仔细打量。
十八巧是基本功,它无时无刻不会体现,但也正是因为太细节了,很难单独体现,普通人并不那么容易察觉。
但孙博然和刘胡子都不是普通人,透过那些细节,他们看到了一些更深入的东西。
“的确是,松木巧。不对,不是普通的松木巧,看上去还像是……”
师徒俩一起沉默,又一起抬头,再一次异口同声:“真传十八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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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考官师徒密切关注许问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住处,师兄弟们围在他旁边,吵吵嚷嚷地笑:“红了啊小许。”
跟许问待的时间太久,他们的说话用语跟平常人也不太一样了。
许问无奈。
刚才他一出考场,就有一大群人冲到他面前,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话,凑在一起啥也听不清。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和比手划脚的动作也看得出来,他们想找许问帮忙参考明天自述的内容。
吵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想到了什么,大声报了句“五十两!”
这仿佛打开了其他人的开关,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开始报数,一路向上飙升,直接涨到了两百两。
无数双手想拉住许问,他一直很坚决地摆手拒绝,最后还是衙役出来驱散了人群,他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说说话就两百两,许师弟可以靠这个发财啊。”
“说完一个还可以跟另一个说,重复赚钱,岂不美哉!”
“别说了。”兄弟们摆明了是在取笑,他真的很无奈。不过他接着就问,“是吃了饭再来,还是现在开始?”
“啥?”师兄弟们一头雾水。
“你们做了什么,都拿出来说一说,大家一起参详一下。”许问说。
“可以这样?”师兄弟们面面相觑,有点迟疑。
“专门留出了这样的空间,没错,考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许问笃定地道。
明月初升,夜风微凉,班门所有弟子全部盘膝坐地,围在许问周围。
许问坐在正中央,吕城有点忐忑不安地问他:“真的可以吗?这样不算作弊?”
其他人脸上也是类似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许问,又是不安又有些期待。
“让我们回来,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我猜其他考生周围现在也都围满人了。”许问环视四周,笑着说,“而且,这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他跟着就点了吕城的名字,“吕城,你先来试试。你完成你的百宝箱之前,有打算好是做什么吗?”
吕城摇头,有点惭愧。
“行,把你做的东西告诉我,我们来看看明天你该怎么说。”许问猜到了,点头说。
箱子全部被收走了,没有实物,只能靠记忆进行描述。
吕城跟许问合作了一个多月,相互之间已经算是有一定的默契和配合了。
他麻利点头,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炭笔和一块木板,开始在上面画画。
他自己做的东西,他肯定心里有数,很快就把百宝箱的内部结构画出来了。
画得很清楚,一看就能明白。
许问拿起来看了看,指着一处隔板问他:“这里设计的宽度是多少?”
“两寸。”吕城想了想,说。
“那里呢?”许问又问。
“三寸五分。”吕城回答。
许问又问了几个地方,吕城一一回答。
最后许问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个箱子总共有多长?”
“一尺半?”吕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了。
“你把你之前说的数字全部加起来看看呢?”许问建议。
吕城迟疑了一下,翻过木板,把自己刚才说的数字一个个记下来,然后把它们相加。
他算得慢吞吞的,有些地方还要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好几次旁边师兄弟先算出来,急不可耐地给他提醒,他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过程里,许问就在旁边看着他,面带微笑,一点提醒的意思也没有。
最后算完,吕城恍然大悟。最终加起来的结果是一尺六寸,足足多了一寸。
显然,他之前估计的数字里有些宽裕的部分,数字不大,累积起来就变得很明显了。
“这……”吕城迅速心虚,为自己辩解,“我做得是没错的,就是记错了。”
“但是你箱子做出来是要装东西的,数据弄错了的话,怎么安排用途?”许问反问。
吕城语塞,许问环视其他师兄弟,问道:“你们呢,能记得清楚吗?”
一片安静,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个人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道:“我记得。不过我在做之前就想好要做什么了。”
一群人迅速看他,吕城跟旧木场这些弟子很熟,直接问:“罗梢,我刚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你要做的东西的尺寸的?又怎么把它跟箱子里的格子尺寸对上的?”
“我跟许师弟一样,我也做的木工箱,比着做的。不过没许师弟的做得那么细致,只能装一部分工具。”罗梢摸了摸脑袋,老实承认。
“哦……这是挺取巧了。”吕城说,说完觉得不对,急忙看了许问一眼。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一种取巧的办法。假如我没有后面动线设计的那部分内容的话,第三项评分肯定是比魏斗下他们要低的。魏斗下他们真的很厉害了,大工坊的底蕴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深得多。”许问感叹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