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一个个地来!”一个阴沉中年人喝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手。
“我先去问清楚点。”齐正则带着齐坤走了过去。
距离离得不太远,齐家父子那边说什么许问这边能听得很清楚。
齐正则看着严肃,终究还是个商人,非常擅长跟人打交道。没两句话,那中年人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他反手把齐正则递过来的钱袋塞进怀里,微微笑着说:“没像外面传得那么过头,孙大人说了,愿意就送,不愿意就得。孙大人也强调了,此事全为提携后进,告慰老者,不用人人皆进,每坊进一件即可。”
送不送全凭自愿,一坊只需一件,听上去好像挺随意的。
但仔细一想,主考官都在报名的时候公开这么说了,还有谁敢不重视?
他说得随意,不代表考生们做得也能这么随意啊。
“哦,对了,还有件事。”那人一拍脑袋,补充道,“你们是木工对吧?孙大人还提到了材料的事,只能用下六木,中六木和上六木都不能用。”
木匠最常见的十八种木料,根据稀有程度以及价值高低,约定俗成分成了上中下三品,下六木就是其中最常见、价格最便宜的六种。
孙博然定下这个规矩,摆明没打算利用这件事来敛财。
不然回头朝廷追究下来,就算是他恐怕也不太能吃得消。
但即便如此,他这样做也还是有点太鲁莽了,感觉不是很合理。
这人知道的消息也就这么多,最后通知了一下他们孙博然老师做寿的时间——十天之后。
齐正则带着儿子报完名回来,跟姚师傅对视一眼:“不管怎么说,试还是要考的,先去报名吧。”
姚师傅先后带着许问和吕城报了名,许问从未有过这种跟着家长一起报名的经历,感觉还挺新奇的。
吕城报名的时候,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递过来一叠还散发着墨香的窄笺,赶着给还没走的考生一人发了一张。笺上馆阁体工工整整,内容就是齐正则刚才掏钱从阴沉中年人嘴里买到的那些。
阴沉中年人抬头,正好对上齐正则的的视线。他咧了咧嘴,没有丝毫羞愧。
齐正则往那边看了一眼,顾不上跟这种小人计较,皱着眉把纸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怎么这么大张旗鼓?也太不正常了些!”
哪个考官会在正式考试前不久公开做这种事情?就算他限制了材料的价值,也不应该这样。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太不正常了!
姚师傅沉吟了一下,看向许问:“报完名之后,各级物首不是还要面见考官的吗?看看能不能借机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姚师傅的打算还没有开始就被终结了。
他们去拜见孙博然的时候,那边的主事直接拒绝了他们,说大人正忙于准备老师的大寿,只能在寿宴上与他们相见,在此之前没有时间。
这几乎就是摆明了要他们先送礼了,姚师傅他们很无奈,但也只能先行离开。
他们正打算回去好好商量,在梓义会所门口就先被一个人拦住了。
赵麻子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目光落在许问身上。
他笑吟吟地打了个千,向他们问好:“各位爷的事已经办完了?”
“办完了。对了……”齐正则这才想起他。
先前赵麻子帮他们拿完号牌就退下不见人了。按理说他帮忙带了路办了事,齐正则应该打赏的。
齐正则从怀中摸出赏钱递给他,钱袋有点份量。没想到赵麻子手一动,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这就太不把我赵麻子当朋友了。”他目光有些闪烁地说着。
赵麻子不过是梓义会所一个杂役,就算是比较有头脸的那种,也不可能跟齐正则这种三级工坊的老板平起平坐。这句“朋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齐正则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许问却先笑了笑,点头说:“齐叔,赵大哥说得也有道理,你就不用客气了。”
果然,赵麻子一听这话,立刻面露喜色,迅速顺竿爬了上来:“没错,正因如此!”他接着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各位是否正在奇怪,孙大人今日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赵麻子之前那句话意思很明显,不想要钱,那就是要找他们讨个人情。其实很多时候,欠人情是比欠钱更麻烦的事情。
齐正则思索片刻,向着赵麻子点了点头,道:“你说。”
没想到赵麻子还是不吭声,他笑嘻嘻地看着许问,仿佛想找他讨一个答案。
齐正则等人都意外了。
赵麻子这是觉得,许问的人情比他的还重要?
许问的确是县物首没错,但就像之前说的,一个桐和府就有七个县,于水还不是排名比较靠前的。
放在桐和府梓义会所,他这个县物首其实一点也不显眼。
但赵麻子紧盯着许问,态度非常坚决。
许问看向他道:“你说。”
跟齐正则同样的话,赵麻子这一次却开了口。
“方才各位小哥在游戏的时候,我看见后面游廊暗处——”他遥遥向着那个方向一指,“孙大人和知府大人立而目视。”
明明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报名的小院里了,但大家还是下意识地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齐坤努力回忆,院子基本的格局他能记得,但完全记不起那里曾经站了一个人。
“我似乎隐约看到人影……原来那是两位大人吗?”许问沉吟道。
“正是。”赵麻子胸有成竹地笑着,“二位大人看完游戏全程,赞扬今次考生素质颇佳,甚为满意。”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当时你不在附近,在另一端的树下站着。”许问突然抬头问他。
赵麻子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许问当时在游戏之中,竟然留意到了他的动向。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压低了声音:“我能够读懂唇语。”
许问扬眉。梓义会所人多口杂,来往人里各种身份的都有。赵麻子是杂役头子,平常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多注意他一下。
结果他竟然有这手本事……那他在这里听见了多少别人的话,知道了多少隐秘消息?
这时候,就连齐正则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
“你的唇语是自学的吗?还是有师承的?”许问短暂惊讶,接着很好奇的样子。
“自学的。”赵麻子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回答。
“平常说的话里那么多同音异意的词,可能还有本门的俗称和暗语,你是怎么用嘴型把它们分清楚的?”许问进一步问。
“……这个我自有办法。”赵麻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糊地回答。
“那我怎么能相信你‘听’到的一定是对的呢?”许问含笑问他。
“我只是提供一个参考,你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赵麻子谨慎地说。
“我还是想知道个究竟。”许问意外的盘根究底。
这是人家的独门绝活,许问问到这种程度有点过分了。
齐正则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出面说句话,没想到赵麻子跟许问对视了片刻,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