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做工程,会先做方案、做预算,把一切考虑周全之后再进行施工。所有的方案全部建立在已经确定的理论之上。
当然施工过程中不免还是会出现很多问题需要临时解决,但大概思路是这样的。
理论指导实践,这是不变的宗旨。
但无论是许问在班门世界的亲身经历,还是就他眼前这些图纸所体现的,古代工匠重经验、轻理论,或者说,他们完全没有“理论”的概念,这也是古代理工方面的一个整体的通病。
许问正在思考,骆一凡回来了。
“我问了一下,帝都国家图书馆、古代建筑博物馆存得最多最全,雷家烫样也有不少。近的来说,万园博物馆藏了一些,没对外展出,但库里有。你要去看的话我帮你联系。”他一边走一边说,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砰的一声放在许问面前。
“刚还想起来有这个,这可是我弄来的好东西,你小心点看。”
骆一凡殷殷叮嘱,表情却很高兴,每一根皱纹里都盈满了笑意。
“哎。”许问答应着,双手接了过来,又道,“那就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吧。”
“你什么时候有空?”
“都可以,越快越好。”
骆一凡又去联系了,许问打开他刚才拿来的这个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两个卷轴,许问看完前面那些图纸,拿出来打开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当画轴里面的内容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真的吃了一惊,注意力瞬间就集中了过去。
画轴很大,长约有一米五,宽大约七八十公分,上面画的是一座宫殿。
最关键的是,这是许问在所有的这些里面,见过的最标准的“施工图纸”。
这张卷轴上画的其实不止一幅画,除了这座宫殿的正面全景,还有其他各个角度的图。
这还只是整体部分,此外还有局部,把一些内部结构或者比较关键的部分单独展示标注了出来。
而所有的这一些,全部都是列了尺寸的,比例尺标准,标注严格,相当规范。
这幅图纸的水平相当高,基本上颠覆了许问刚才建立起来的认知。
不过从它所画的内容也可以看出来,它代表的是那时代的巅峰水平,并没有推广普及下去。
也就是说,孙博然对工程的控制力,可能是这个水准线的?
许问摸着下巴琢磨。
“小许,你今天下午有空吗?”骆一凡是拿座机联系的,这会儿突然捂着话筒转头过来问他。
“今天?”
“对,他们明天有个检查要应付,就今天下午有空,你要不忙的话,就赶个巧吧。”
“当然没问题!”许问只是有些意外,对他来说当然是越快越好的。
骆一凡跟电话对面那人说了几句,定好了具体时间,走了过来。
“约好了,下午两点,赶早不赶迟。我们吃了饭就过去吧。”骆一凡说。
“太感谢您了。”许问是真的非常感谢。
骆一凡很随意地摆摆手,看了眼他手边的卷轴,问道:“什么感想?”
“古代顶级工匠的水平真的很强,不逊于现代人……”
许问把自己刚才那短短时间总结出来的想法跟骆一凡讲了一遍,骆一凡听得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对,顶尖水平的确很高。这个世界啊,从来都不缺天才,更别提这么大的时间跨度。不过顶尖不代表普遍,传承的问题,不光光是人的心态问题。”
说到这个,骆一凡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许问愣了一下,陷入了深思。
“不好意思啊骆老,真的是太忙了。”
丁令一边道歉,一边把他们往后面引,他身边挂着工作牌的人们抱着箱子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临时接到通知上面要来检查,可不得临时抱一下佛脚?”他搓着手摇头叹气。
“哪里哪里,是我们来得太匆忙了,你能帮忙真是太感谢了。”骆一凡客气道。
许问在一边跟着点头道谢。
丁令是万园市博物馆的副馆长,专门负责对外联系工作的。听他跟骆一凡对话的语气就可以听出来,他的确非常尊敬对方。
刚见面的时候骆一凡也对丁令介绍了一下许问,说他家传修复绝学,非常了不起,尤其强调了一下他修复的那四把杉木官帽椅。
丁令听着就笑了,跟着夸了许问几句,但许问看得出来,他这纯粹就是给骆一凡面子的客气,并没有太把自己放在心上。
许问并没有什么所谓。初见面的人并不了解你,能做到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再多都是奢望。
丁令把他们带到博物馆后面,这里一整排都是库房,门口写着:“库房重地,闲人莫入”八个红色的大字,充满警戒之意。
就算是丁令,想要带人进来这里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办了一大堆手续,还让骆一凡和许问分别签了名,留了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码。
“不好意思,有制度的,要求就是这样。”丁令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让他们办完了全部手续。
骆一凡和许问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相反还称赞了几句。
博物馆展出的都是文物,其中价值有高有低,但绝大多数都对保存条件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万一被偷走了,能不能被追回来是一回事,被损毁了怎么办。
素纱襌衣的悲剧,有过了不止一次,最好不要再增加了。
繁琐的手续过后,丁令把他们带进了库房旁边的一个大房间,刚一进去许问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他环视四周,看见了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工具,还有很多各色各样的仪器。
“这是咱们的临时文物修复间,文物进出的时候做些检查,设备比较简单,但还算全面。”
果然,丁令的介绍正跟许问想的一样。
“除了这里以外,还有正式的文物修复处吗?”许问问道。
“那当然了。”丁令笑着说,“咱们有文物医院的,单独一幢楼呢。”他向外面一指,许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绿色的树冠。
“文物这东西太娇贵了,刚刚收纳进来的文物要修复,巡回展出的文物要做处理,放在库房里长年不动的文物也要定期拿出来检查修复一下。时间真是杀手。”丁令感慨地说。
“人手够吗?”骆一凡突然问道。
“不可能够的。这么多文物呢,只能有多少人做多少事了。”丁令摇头说,表情里并没有什么遗憾,好像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片刻后,一个工作人员扛着箱子走了进来,把箱子放到了工作台上。
“咱们馆的放样数量比较有限,主要采自江南一带民间工匠。样式雷那种皇家工匠的作品,主要保存在国家图书馆等几个地方,咱们这里是没有的。”丁令介绍着,对馆藏文物非常熟悉。
骆一凡看向许问,许问说:“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古代工匠开工前进行设计的水平,民间工匠更具有普遍性。”
丁令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骆一凡没说是许问要看,他看许问太年轻,以为是骆一凡要用,许问是跟着过来帮忙打下手的助理。结果没想到许问才是正主,骆一凡只是帮忙联系陪同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