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不错,相互迁就,总比不管别人只顾自己强。时间再长一点,大家知根知底了,相处起来会更顺一些。”许问说着,这也是他大学住寝室的经验之谈。
“嗯嗯。不过小许啊……”连林林偏头看他、
“嗯?”
“你明明比我小,怎么说话老是老气横秋的?”
“也许因为我心里比你成熟?”
“胡说!明明我才是你师姐!”
“唉……”
“你叹什么气?”
“也是年轻。换了二十年后……不,十年后,你就恨不得我天天说你还是个宝宝吧。”
“???”
连林林一边跟许问闲扯,一边带着他到了竹林后面,那里修了一个很小的亭子,被竹影笼罩,从外面竟然看不出来。
亭子全由木制,轻盈纤巧,跟许问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亭子顶部、柱子上、栏杆上密密缠着花枝,白色黄色的金银花点缀在绿毯一样的枝叶间,花香沁人心脾。
亭柱上刻着一幅对联,上面写着“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字迹清俊流丽,一看就是连天青的手笔。
“这亭子真不错,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许问惊讶地问。
“不错吧?走,过去坐坐……不对,你等一下!”
连林林很得意,但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噼哩啪啦冲了过去。
亭中有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纸上隐约可见写着一些东西。
连林林冲了过去,她平衡感天生不太好,上台阶的时候险些被跘了个跟头。她扶着旁边站稳,不像平时那样险些摔了就慢慢走,还是急急忙忙地冲上去把所有纸张全部往盒子里收。
“你慢点,不用急,我不看就行了。”许问无奈地说。
不过连林林一直神秘兮兮的,许问还真的有点好奇。
他索性转过身,直到连林林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叫他才回头。
“写个东西而已,有什么好藏的,我又不会笑你……”许问从台阶往上走,摇头说。
“嘿嘿,人家害羞嘛。反正总有一天会拿给你看的,别急别急!”连林林笑嘻嘻地说。
“我一点也不急……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许问撇了撇嘴。
“就是总有一天!”连林林说。
“那也得有个时间吧?”许问笑着说,有点闹着玩的感觉。
“那就……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吧!”连林林被他催急了,随便承诺道,“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把它当成新婚贺礼送给你好了!”
许问声音一顿,心里突然有些异样。
之前在厨房里忙活,连林林小麦色的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上还有两颗汗珠。她被许问激得有点气鼓鼓的,表情生动鲜活,像透过竹叶的阳光一样。
许问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比预想中密切得多,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梦境一样。
谁会在梦里结婚呢?就算真的会那样做,也并不是真实的……
连林林这个承诺,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这个亭子挺好的,是师父给你修的?”许问有意转移话题。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一直哭闹,爹以为我是嫌这里臭,专门给我修了这几间屋子,打了亭子,种了花。其实我没那个意思,就是刚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有点害怕……”提及往事,连林林顺利地被他转移了话题。
“你们不是本地人是吧?”许问随口问道。
“我不记得了……”连林林出人意料地说,“五年前我发了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挺能跑能跳的,也是那之后走路老摔跤。爹一直跟我说让我走慢点,我老是忘。”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活泼俏皮,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是你对木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许问对木料最初的认识全部来自于连林林,甚至就连连天青,都会在犯懒的时候把一些难以鉴定的目标扔给她。
这种知识储备和经验储备,怎么看也不像是记忆缺失的样子啊。
“说起来也很奇怪,这方面我一直都记得挺清楚的,可能因为我天生就是个木匠女儿吧。”连林林笑着说。
她坐在木制的栏杆上,两只脚悬在半空中,轻松地甩来甩去。她穿着一双蓝色的绣鞋,鞋面上绣着一朵黄色的迎春花。小小的花朵在空气中不断摇晃,周围金银花的香气淡而清幽。
这个小话唠叽叽咕咕地说着,许问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齐娴取完东西,从屋里出来,一时间没见到人。
她转了一圈才听见这边的说话声,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她走出竹林,抬头看见亭下成双的人影,站住了。
连林林正在跟许问讲当初连天青建筑这个亭子时的情况。
那时候连林林刚到这个新地方,一切都不适应,高烧的残余还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连天青心疼自己的女儿,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耐心地对她讲话。
那时候,连林林有点模糊的世界里充斥的全是这座亭子,对此的记忆非常深刻。
当时的姚氏木坊还没有扩张成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小型的作坊,坊里人手比较少。
连天青基本上就是自己一个人完成这座亭子的。
从挖掘地基、放置础石、搭建亭子框架、填充骨肉,到最后的修整细节,他一共忙活了一个月的时间。
“你看这亭子上的雀替,全是我爹雕的。他当时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树啊,他就选了六种树木雕了出来。你看,这六个雀替,每一个都是一种不同的树!”
许问顺着连林林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许问这次回去看了不少书,书本里的内容此时清晰地浮现于他的脑海。
雀替又叫撑拱,也叫牛腿或者马腿,指的是檐柱外侧用以支持挑檐檩或挑檐坊的斜撑构件,主要起支持建筑外挑木、檐与檩之间承受力的作用。
这个构件在明朝中叶以前非常简单,基本上没有装饰作用。之后比较常见卷草、灵芝、竹、云或者鸟兽等装饰雕刻,到了清朝的时候变得更加复杂,精雕细凿,要求“密不透风”。什么亭台楼阁,传说戏曲人物,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搬上去,极大地体现了木匠的想象力与雕刻能力。
许问尤其关注的一个细节是:这个构件各个朝代各个地方的称呼是不一样的。
宋朝的时候它叫角替、也叫绰幕,明代的时候它开始大规模流行,但直到清朝时候,“雀替”这个称呼才正式出现。这一带是江南,它在木匠里的称呼应该是“牛腿”,连林林怎么会用“雀替”这个词?
许问虽然到现在也不清楚班门世界究竟是哪个朝代,但不管怎么看也不是清朝啊。
既然不是清朝,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称呼?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从雕刻与使用风格来看,这个雀替不可能出现在明中期以前,更像是明朝后期到清朝的转变时期。
它精雕细琢,雕刻得精细而复杂,但又不像清朝流行的那样“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