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咱们师父也不会。有什么东西都教了许问,让许问教我们。”钱明反驳说。
“让许问教?”吕城跟他们一起混了两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钱明简单介绍了一下旧木场的生态,吕城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教法,他哈哈笑着说:“那你们得管许问叫师傅啊!”
钱明老实地挠挠头说:“好像是哦。不过许问还是管我们叫师兄的。”
吕城笑了两声,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总算知道,这两天为什么会觉得旧木场这些人对许问的态度有些不同了。
才开始当徒弟,就已经开始师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还有,今天许问这组织工作的法子……
他斜眼去看许问。他走在队伍后面,一直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吕城忍不住凑过去问。
“我在想今天做出来的这张床。”许问说。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吕城有点紧张。
“没有。能用一天时间把它做完,大家挺厉害的了。”许问说。
“那是你的法子好。”吕城想起第一次月度考核时发生的事情,有点不情不愿地承认。
“那也得要大家做得到才行。不过……”许问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你说这个法子能用在其他地方吗?”吕城没留意,突然问道。
“其他地方?”
“是啊,譬如有主家让做十张桌子,我觉得用这种法子做是不是会比较省时省事?”
“嗯……那是肯定的,但一开始要做好规划,前期还是有一些条件的。”许问跟他说了几句,突然停下来问道,“你真的觉得,我们今天做的这个,真的能拿到高分吗?”
“为什么不能!我看过了,别的组做的都没这种大件。他们可是五十个人的大组,我们只有二十二个人!而且这么漂亮的大床,凭什么不能拿高分?”吕城奇怪地看他。
“嗯……也许吧。”许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张笺纸放到桌上,全部背面朝上,看不清下面的分数。
一名小吏捧着算盘站在旁边,一会儿他将算出三人打出分数的平均分,把它登记到名册上。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还快,此时天色已经微暗,房间里更加幽暗,朱甘棠使人点燃了大量烛火,照得满屋灯火通明。
“这一组的师傅是陆清远,所辖考生二十二人,每人一百分的话,小组总分是两千两百分。”朱甘棠说。
宋秦两位师傅一起点头,刚才他们写在纸笺上的分数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来评的。
朱甘棠上前翻开第一张纸笺,念出上面的分数:“两千零二十四分。”
满分2200分,这个评分就达到了2024分,也就是说综合二十项,总共只扣到了一百多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高分!
宋师傅微微点头,理所当然的样子。
朱甘棠翻开第二张纸笺。
“两千零二十六分。”
2026,比刚才还要更高两分!
刚才评价上一件石桌的时候,他们还在说满分不易得,结果轮到这张拔步床就完全不同。
这两个分数,就算不是满分,也跟满分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场合,简直会让人以为是在评价一件大师级工匠的精心大作。
朱甘棠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向旁边迈了一步,又翻开了第三张笺纸。
“一千五百七十三分。”
这个分数一出现,宋秦两人脸上的表情同时一僵,他们对视一眼,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朱甘棠。
旁边小吏噼哩啪啦打着算盘,报道:“已有三个分数,2024、2026、1573,三者相加,为5623分,取其平均点,为1874分!”
他算得很快,算出来就要往册子上登记。
“慢着!”宋秦两人同时出声阻止,秦师傅快步走到朱甘棠身边,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半天,问道:“这个分数……大人确定没有出错?”
三个分数的确是背过人各自打的,但他们并没有隐瞒各自的态度,哪个出自谁之手一看就知道。这么漂亮,又做得这么快的一张拔步床,朱甘棠只给这么一点分数?
“我等并不是想干涉大人的分数,只是想知道一下,我们是不是疏忽了什么?”秦师傅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妥,连忙解释。
“不,你们的评分也有道理,反倒是我,没有照着预定说定的标准来,这是我食言了,非常抱歉。”朱甘棠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向他们俩道歉。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秦师傅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本来也是我们冒昧定的标准,并不一定……”
“不。”朱甘棠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说,“这个标准也是我同意了的,本应遵守。但是在评分过程中我才发现,只靠固定的标准,并无法对一件这样的作品进行评判。”
“哦?还请大人指教。”宋秦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这张拔步床好是好,做工精致,很少瑕疵,一切都看上去很好。但是我总觉得……它太过匠气,少了一些灵动?”朱甘棠沉吟着说。
听见这话,宋秦两人同时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床体,一起摇了摇头。
“大人说得太玄奥了,我实在看不出来。”秦师傅说。
“我刚才也一直在想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然后终于发现了一点。”朱甘棠说。
“什么?”
“两位请过来看这幅雕花。”朱甘棠领着他们走到凉床跟前,指着右边那扇门围子给他们看。上面雕花的图案是海棠盛放,百余朵海棠堆堆叠叠,繁华得令人想起明媚春光。
“太精细了,这么多花,每朵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都很清晰,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雕出来的。”秦师傅凑近了看,又感叹了一句。
“的确精细,但是你看这些小花,是不是每一朵都一样大?”朱甘棠问。
“嗯?说到这个……那的确是。”秦师傅意外。
“还有你归纳一下,这所有的花,是不是只有三个朝向,四种形态?”朱甘棠又问。
“……咦。”
“我在这张床的其他方面也发现了这一点。譬如床底这里束腰云纹,每一道都同样长短,同样宽窄,也一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嗯……”
“我大概能猜出这张床完成得这么快的原因了。普通这类细木活儿,徒弟们只负责细部,后面的活计都由师傅一个人完成。但这张床为了加快速度,定下了统一的标准,让所有人一起动手,照着同样的标准来。”
朱甘棠长出一口气,表情有些复杂,说道,“标准太严,就算精细也少了几分个人的灵动与肆意,当不得顶尖大作。当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组织好这么多人,完成这样复杂的一张床,也是很了不起了……”
他犹豫了一下,喃喃道,“不对,这也是本事,我的分还是给少了,应该再加一点……”
但是纸笺已经写成,落笔无悔,那个分数已经确定下来了,无法再更改。
他说话的时候,两位师傅同时盯着那张床,用全新的目光再次看过它的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