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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踏波起先很不适应。作为一个在公丨安丨主要领导岗位上多年的人,平时在单位即使是不同的声音都很难听到,更何况是被人用这种调查手段来要挟、命令。但是,他也不好发作。纪监委的人,那是相当于拥有尚方宝剑的。既然他们来了,肯定是得到了授意的。他一边热情地跟他们套瓷,一边飞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各种可能性。像这种上门的调查,一般都是小事,也大多是例行公事。他只是一时摸不准会是什么事。在半生的仕途沉浮之中,连自己都已经不敢用清白两字来匡定自己。
幸好,他们马上就表明了来意。当然如果他们不表明来意,他是不会接受调查的。得知是房产的事,他暗吁了一口气,很淡定地一口否认了。自从媒体上曝出了某落马官员数以百计的房产之后,像他们这样的领导干部已经不敢再以自己及家人的名义购置房产了。虽然那次和魏风的见面被耽搁了,但彼此间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自然不会知道,魏风在纪委呆了一天一夜,已经将所有的黑幕和盘托出。
问题就出在他的那份自述上。那天他写好之后,并没有想好该怎样得体而自然地把自述材料拿给张若彬。似乎是为了印证马踏波的谎言,邹婕两字赫然露在了一叠文件的底边。马踏波见状,赶忙伸手去抻,想要把材料纸塞进文件堆。与他同时,省纪监委的领导手也伸向那页纸。两只碰到一起,他俩对视了一眼,马踏波没有躲闪,果决地用上面的文件直接覆盖住了自述材料。不过,秦浩明比他手更快。他直接就把这页纸抽了出来。
“这是一份私人文件,与您要调查的事不相关。”马踏笑讪笑着,想要从秦浩明手中把材料拿回来。他手刚伸出去,见秦浩明已经埋头饶有兴致地读起来了,略迟疑一下便作了罢。
“真可谓水到渠成。马局长既然你否认自己有多套房产,那咱们就先从这个邹婕说起吧。你给她弄的那套房产应该也费了不少力吧。为了给你弄这套房子,江初明的小儿子江山画不仅自己从公司账上划拨了一百六十万,而且还让魏风给他特事特办,还开通了绿色通道,允许当事人不到现场签名,就给他办了。”秦浩明的话说得慢条斯理,马踏波听得心惊肉跳。
“我不明白,您说得是什么意思…”马踏波惊愕地为自己圆着谎,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从你给她弄房子来看,你们俩的关系应该不止这么简单、这么清白吧?”秦浩明严厉地挑起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和她的关系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您没必要对这刨根问底。”
“那好,我不问你俩的关系。我就问你关于房子的事,是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你还要继续跟我兜圈子的话,我们可能需要另外找一个地方继续谈话了。”秦浩明彻底收起了那副冷笑,把脸全拉了下来。他黑着脸很严肃地说。
“秦处长,我不明白你…”
“你不明白我有什么权力这么难你是吗?确实,之前本来是一次例行核实,可是这份自述材料赋于了我权力。现在你还要继续质疑吗?我来之前已经给分管的饶书记请示过了,他明确指示,只要工作需要,我可以对你做全面调查。而现在的情况,就是工作需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份自述材料也是为了应付调查而写的吧?我凭直觉,这份自述材料不能过关。”
“我…”
“你和这姑娘的妈妈的年轻的时候认识,然后你资助她上学,帮助她辅导功课,甚至还帮她击退校园凌霸…然后因为你妻子的介意而中断往来。然后几十年后,你见邹婕,为她母亲的郁郁寡欢而内疚,决定补偿她,送她一套房子。到底是你房子够多,还是你和她的关系非比寻常?”
马踏波被问得噎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板结了,怎么转也不会动。他只能沉默着,紧紧地握着的双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或许还不知道,如果不是为急着给邹婕办这个证,江山画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魏风平时给他们办证,都是明着一套暗里一套。你手上握的那几十本房产证,在房管局的底单上都是别人的。而江山画的这个房产证,魏风不敢再那样做。是因为,房管局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而魏风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他不敢再那样做。”秦浩明说完,挑衅地看着马踏波,嘲讽地问:“我说得还有不够明白的地方吗?你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吗?”
马踏波盘算着秦浩明诈他的可能性,他不敢轻易开口。以他身居高位的身份,是放不下身段撒泼卖傻的。可是,秦浩明话听上去滴水不漏。他没有做好开口承认的心理准备。他不想做阶下囚。这个时候,如果他能继续推下去,或许还有转机。一旦开口,就什么都完了。
马踏波还是没有说话仰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回顾整件事情,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
“那只能请你移步了。”秦浩明起身作了个请的动作,另两个工作人员便立一左一右立在马踏波身边,等他起身。
“我需要把工作安排一下。”马踏波掏出电话,预备打电话,被秦浩明作了个制止的工作。随即他一个眼色,那两人就伸出了手,请马踏波把手机交给他们。
马踏波一夜未归。第二天,枫岭市公丨安丨局局长马踏波被省纪监委带去问话一夜未归的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了枫岭市的大街小巷。
得知马踏波被纪监委带走的消息,张若彬立马打通了虞小华的电话。他必须马上证实这个消息的真伪。如果是真的,他需要的证词恐怕更有难度了。人一旦被带进了省纪监委的专案组,他一个市级公丨安丨局的刑警队长,一时半儿很难有机会接近、取证。
“这年头,领导确实是一个高危行业。怎么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被带走了?”张若彬五味九陈地感慨着说。
“我听说是从你们那牵连过来的。你们云岭的江山如画集团,还有你们房管局的魏风局长,他们的事连累到马局长。本来,省纪监委只是来核实情况的,不知怎么的,临时就决定把他带走调查了。”
“那是临时出了什么事?或许是,他们在马局长的办公室发现了致命的线索?”
”很有可能。目前不知道具体情况。哦,对了,你上次找他是为什么事?那么神神秘秘地连我都避开。”
“我还真的有事找你帮忙。我那个案子的事,本来是有些情况要求他帮忙的。现在倒好,他自己被抓进去了,我的案子又被卡住了。”
“你的案子,他能帮得上什么忙?还是邹婕家老房子女尸案吗?”
“你有所不知,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邹婕曾经跟马踏波有过一腿…”
“怎么可能。邹婕和马踏波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邹婕跟马踏波之前是不认识,但邹梅朵跟马踏波之前是情人关系。这就是为什么邹婕第一次坐马踏波的车就会晕厥,她应该是怕被认出来,而吓晕过去的。你仔细回忆一下,邹婕是不是自从风过马踏波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好不起来?”
“好像是这样。那你说钱磊会不会知道这一层?他已经接受不了邹婕就是邹梅朵的事实,如果当他知道邹婕跟马踏波还有过一段,这让他怎么活。”
“他目前应该还不知道,不然他不会去求马踏波出面说情的。诶,你说,马踏波是以什么身份来解释他和邹婕的关系的,而且能让钱磊接受得那样自然?”
“你上次去找他,没有亲口问问他吗?”
“我问了,他当场就一口否决了。不过我给他听了一段录音,然后让他自己写一个自述说明。这不,他的自述材料还没有给我,自己就被抓了。”
“你让他听的是什么录音?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是邹婕的心理主治医生在治疗过程中,给她做的录音。在录音里,她亲口说了与马踏波第一重新见面引起的恐惧。”
“她怕被识破。可她没有想到马踏波识破却不说破,反而在背后默默地帮她。马踏波的这种行为,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邹婕是邹梅朵的女儿,而是邹梅朵是马踏波的情人。按时间推算,邹梅朵与马踏波认识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邹梅朵生邹婕时的年龄也差不多是十七八岁未婚先孕…你说,会不会是马踏波以为邹婕是他和邹梅朵的女儿?只有这个理由才能成为他冒着风险不遗余力帮助邹婕的心理支撑?”张若彬越说越兴奋,他兴奋地擂了自己脑袋一拳头,继续说:“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的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或许也正好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会突然被省纪监委的人带走了。会不会是,他们在调查的过程中获悉了这个新情况?”
“他们在马踏波的办公室发现了他写的自述材料?”
“或许我们应该再次找一趟钱磊,或许他知道的情况多我们料想的多得多。”
他俩越说越兴奋,思路也越清晰,感觉真相已经自带光芒在前面熠熠生辉地招手了。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钱磊。”
“我陪你去。”
两人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