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邹婕这次跟比以往任何一次生病都更令钱磊担惊受怕。自她从急救室出来后,她就没再说一句话。她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半睡半醒中。有些耐不住钱磊的一再呼唤,她会睁开眼睛来看他一眼。然后面对钱磊的关心,她也仅仅是行动语言对付。不是摇头就是点头,就是不肯多说话。既使是逢到她有生理需要了,也是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大多是单音节:水、饿、厕所…
钱磊见她这样情绪低落、愁闷,就把絮絮地劝慰她。可无论他怎么劝,她就是那副苦不堪言、生无可恋的样子。她眼里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悲苦,是一种势无追的无奈。
“我已经托人去找张若彬了。相信他不会再那样不近情理了。我跟他们说,我们不是不接受调查。但必须等你身体好转了才行。”他握着她的手,悉心地劝导着。她看着他,没有话说,只是摇头。她心里明白,摊上这样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抹得掉。
“如果他们胆敢再来打扰我们,我一定费尽全力赶他们出去。什么哪,为了沽名钓誉不管别人的生死。”钱磊愤愤地说。他没有把马踏波供出来,怕邹婕得知后会不高兴。他心里是有底的,这事通过了枫岭市的局长,估计会摆得平。
可是第三天,他们就等来了张若彬。张若彬在队里等了他们一天,没有等到邹婕,却等来了说情人的电话。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往往是越有说情人,越说明这事儿有藏不住。何政委的说情电话之后,他觉得破案的胜算更大了。
张若彬他们没有直接闯到病房里来。他们先从到医生办公室,详细了解了邹婕的现状之后,派了一对民警驻守在病房门口。邹婕他们一家人进进出出看到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坐在病房门口,很不是滋味。问他们干吗,他们也不答。只是冷着脸,一步也不肯离开。钱磊得知门口坐着两个陌生人,像是在监视他们,心里一沉。他立马想法子把父母支开,自己去探究竟。见到他出来,张若彬就从对面的候诊椅上站起来,示意民警拿出文书给他签。
“你们这是非法限制他人自由!”钱磊愤怒地低吼。
“我们是执行公务。法律文书已经交给你看过了,你也是做法律工作的,不应该说出这么外行的话来。”张若彬音量虽不高,但说得不亢不卑,充满了严厉。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连现在还不肯放过。医生应该告诉过你们,她现在不能被打扰,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钱磊不甘示弱,比张若彬更凶。
“我已经很讲人性了,并没有告诉你的家人,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如果你继续这么嚷嚷,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了。你如果不是怕邹婕知道,就尽管嚷嚷吧。”张若彬闲散地说着顾自往走廊尽头走去。钱磊被噎得哑口无言。他略迟疑了一下,见张若彬似是有意引他借步说话的,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我不想为难你们,也请你们配合我的工作。你自己也是做法务工作的,你应该懂得一个刑警的职责。我不能放着线索不查。不论这个案子跟你老婆有没有关系,她现在都是我掌握的唯一的有价值的线索。我不可能放的。你们找的人也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但你也应该知道现在扫黑除恶之际,没有一个领导敢明目张胆地让我挂案不查。所以,我也很听说,把侦查措施放松一些。我不会逼你们,我会等你老婆身体好转。多久都会等。如果你们不想每天见到我们,最好保佑你老婆的身体尽快好起来。而不是拿身体做借口。”
“她是不是拿身体做借口,你比我们更清楚。如果不是你的惊吓,她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我告诉你,我不论你是忠于职守,还是想邀功献媚,但如果我的老婆孩子因此而有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表示非常遗憾。你应该明白,我与你们没有个人恩怨,对你及你家长造成的困扰,我再次表示歉意。但职责在身,也请你理解。”
“我就不明白,她一个孕妇,会是你要找的人吗?何况十二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而已,凶杀能和她扯上关系吗?”说着说着,钱磊又怒了,他梗着脖子,气得青筋暴跳。
“只有一线可能,我都不能放过。听说,你现在主攻的是刑事辩护,想必你见惯了不可能之可能之下的真相吧?也不需要我来替你普识了吧?其实,我要问的几个问题非常简单。只要弄清楚了这些问题,我们的人可以立马撤走。”
“什么问题,我可以代劳吗?由我去问,可能会更好。小婕现在的身体,是真的不适合见你们。”
“我已经问过医生了。只要这两天她情绪稳定下来,简单的问话是可以支撑的。我最好是去跟医生约好时间,而不是在这里跟我磨嘴皮。”
“我从来不相信你所谓的简单问话。如果是简单的问话,你至于这么步步紧逼吗?前天闯到婚礼现场,今天又跑到医院来设岗。”
“无论如何,你必须让我试试。我这次保证只问几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也真不敢拿你老婆孩子的安全做试胆石。”
“我…”钱磊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到妈妈宁采汀急匆匆地跑过来,远远地冲他喊。
“小磊,你在这干吗呢?快,医生找你。小婕又出血了!”
“啊!”钱磊忙不迭,转身就往病房跑。
病房里挤满了医生护士。钱磊拨开人群,挤到最里层,向主治大夫急着问,“她怎么样?她怎么样?”
“你们家属是怎么照料的?都说了不许让她受刺激,不许挪动,你们是不是没有遵守医嘱?”主治大夫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我们一直都严格遵守医嘱,决不敢有半点闪失。”钱磊欠着腰,一脸急切。
“那怎么会突然出状况呢?幸好发现、补救及时,没有酝成大错。万一出个意外,你们家属后悔都来不及,谨记!”女医生漠然地看了钱磊一眼,严厉地叮嘱着。
钱磊忙不迭地点头。
钱磊和张若彬在门外的对话,邹婕是隐隐约约听了一些的。她听得不真切,但钱磊故意压低声音控制情绪的争辩声,她是听到了的。随后她听到了一前一后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她问宁采汀,“门外是什么动静?”
“可能是小磊跟门外的人理论。外边来了两个年轻人,也不认识,也不说干吗,就一直坐在咱们病房门口。只要我们的进去,他俩都盯着我们看。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又不说话。”
听宁采汀这么一说,邹婕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这几个年轻人多半是来监视她的丨警丨察。所以,钱磊才会跟他们发生争吵。想到这,她胸口升涨起一股怒气,心下一急,只觉得小腹一热,顿时感觉到不好。她马上叫宁采汀,“妈妈,快叫医生,我好像出血了。”
“好好的,怎么会出血呢?我先看一眼。”宁采丁掀开被子,褪下她的丨内丨裤,果然看到了一丝红色…
张若彬望着钱磊飞奔而去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话是真的谈不成了。流产的罪名,他还真担不起。先不说问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看来守株待兔不是办法,还得调思路,主动出击。
“队长,刚刚进去了好多医生…”民警见他沉着脸,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撤了吧。我们另外想办法。”张若彬不待他们弄明白,也没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就率先带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