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熊熊燃烧，岳昆仑和跳刀的身影消失在石涧深处。

房子还在冒着烟，一队警员在检查现场，废墟里抬出一具具尸体，地上已经排了一溜。当兵的懒得管这些，一队人三三两两聚在旁边抽烟看热闹。

吴良义也在抽烟，靠在一棵树下，旁边一队他的人。一名探长走过来，吴良义直起身递颗烟过去，又替对方点了。

探长深吸口烟定了定神，然后看着吴良义问：“跑的都是什么人？”

吴良义答：“就是些普通的犯人。”

“普通！？”探长瞪着吴良义，“一死死十几个人！小日本的九九式轻机枪，九七式手雷都用上了！你跟我说普通？”

吴良义其实心里很清楚，从那辆装了车载机枪的道奇卡车撞开大门起，他就知道朴中民并非那么简单，这是有周密计划的武装劫狱。至于被干掉的那十几个人……吴良义心里浮起岳昆仑的脸。

“老李。”吴良义手搭上对方肩膀，搂着探长走向没人处，“多的话不说了，帮兄弟一把。”

叫老李的探员用力摇头：“我不蹚你这趟浑水。”

吴良义左右看看，从兜里摸出根金条塞进老李手里，“打牌欠的也不要还了。”

老李开始还推，一听赌帐不用还了，麻利的把金条收进兜里。

“事情我可以不上报压下来，但人你必须要抓到，重庆那边最恨的就是日本间谍……”老李停下来看着吴良义。

“明白。”吴良义嘬着牙想了一会，“公路已经封了，如果是你，你会往哪走？”

老李想都没想，说：“尖嘴围。”

吴良义拍拍老李：“想一块去了！”

尖嘴围是个火车小站，也是离事发点最近的车站，来往的火车就算不上客卸货，也会在尖嘴围停下添煤加水。

岳昆仑和跳刀不知道尖嘴围，二人从那户民宅离开后走了一夜，天快亮时进了一个村子。跳刀实在是又饿又累不想走了，找了个看着殷实的人家从后院翻进去，岳昆仑拦不住只好跟了进去。进去后跳刀直闯灶间，运气不错，锅里盖着一筛蒸土豆和半碗蘸酱。跳刀把自己塞得直抻脖子，到水缸里勺了水灌顺了才发现岳昆仑一口没动。跳刀问岳昆仑为什么不吃，岳昆仑说身上没钱。跳刀看岳昆仑像看个怪物，这时候还还讲这个，他真是看不懂了。跳刀说你真的不吃？岳昆仑摇摇头。跳刀说真是碰见港都了，从兜里掏出个银圆抛过去。岳昆仑接了，问有没有铜板？跳刀没好气，说没有！岳昆仑说，算借你的。跳刀懒得理他，说随便！岳昆仑把银圆放到筛里才开始吃土豆，他也确实是很饿了。一筛土豆吃完跳刀已经快走不动道了，困意也一阵阵上头。跳刀说我不走了，我在这躺会。岳昆仑说，这？跳刀用行动回答，两条板凳一拼躺上去了。说爱咋地咋地吧，我现在要睡。岳昆仑看看外面的天色，再有一会鸡就叫了，躺这睡不是找死。岳昆仑在后院找着个地窖，再回到灶间跳刀已经睡着。岳昆仑也懒得叫他，直接把他扛进了地窖，又从里面反顶上地窖的门。弄完这些岳昆仑也感觉困意袭来，躺下很快睡过去。

有人推门，推不动，回头去找东西了。岳昆仑踢踢跳刀，跳刀翻个身继续睡。岳昆仑一把将跳刀拎起来，跳刀眼还没睁就要发作，岳昆仑一把捂住他的嘴。跳刀眼睛咕噜噜看着岳昆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身在何处。

外面在拆门，岳昆仑和跳刀分靠在门两边，跳刀握了枪，岳昆仑没有，他不会用枪指百姓。

门整扇掉了下来，一个被日光拖长的人影投进来，手里提了个工具。跳刀按开保险，岳昆仑看着他，跳刀想想又给合上。

人刚进窑口，跳刀的枪就顶上去了。出乎跳刀意料的是，来人手上短柄鹤嘴锄灵巧地一勾一绕，他的枪脱了手。跳刀伸手去夺鹤嘴锄，鹤嘴锄再一翻一磕，顺着他手臂直凿他肋下。眼看跳刀要着，锄尖贴着他肋下停住，岳昆仑握住了来人的脉门。不待来人挣脱，跳刀伸手叉住了对方脖子。跳刀与来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白头翁！”“跳刀！”

灶间里仨人围坐，已经是下午，白头翁把中午一些剩粥盛了两大碗，又摊了张大饼，洒了些葱末，跳刀狼吞虎咽，岳昆仑一口一口不紧不慢。

白头翁把一个银圆放在桌上推到跳刀面前：“你们留的？”

跳刀瞄一眼，含混不清地答：“是。”

“怎么？参加八路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白头翁调侃跳刀，“真有啊，吃几个洋芋留一个大洋，够买一车的。”

跳刀翻他一眼：“脸怎么回事？”

白头翁也就四十出头，本就一头少白头，现在加上一脸的白癜风，白发就更多了，看着像五十多。

白头翁装筒烟点了，吐出一口深长的烟气：“坟挖得太多，报应在头上了。”

“还没下崽？”

“看了西医，说生不了。”

“没就没，一样过。”跳刀用力吃了几口，“怎么没见嫂子？”

“去年走了。”

跳刀也沉默了。白头翁是个盗墓的，昌平帮一伙的，北平沦陷一伙人来了南方，跳刀在上海时替他们中间搭线销了几次赃，后来突然就没了消息，没想在这里遇上。白头翁待人不坏，也爱玩笑，跳刀把他当个朋友，听到朋友这般光景，跳刀心里不好过。

气氛有些沉闷，跳刀问：“怎么来这了？不干了？”

“两年前退了，图这安静，就扎下了。”

“也好，踏踏实实安家过日子。回头再娶个。”

“一个人消业吧，就不祸害人了。”白头翁把烟锅在灶膛里磕磕，“吃完领你去见掌眼。”

跳刀瞪圆了眼：“掌眼也在这？”掌眼当年在盗墓这一道上是个风云人物，也是跟白头翁同时消失的。

“就是他要退，我也就跟着来了。”

掌眼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圆脸，面色红润，看着像个读过书的生意人，怎么看也不像曾经是个盗墓团伙老大。掌眼不光人体面，家业也体面，偌大一个庄子，进出都有下人，但却不见挂字画摆古董，也许是忌讳跟从前联系上，盗墓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人在厅里坐着，下人上来看了茶，也都知趣的回避了，看得出掌眼家规矩大。

掌眼说：“承蒙二位兄弟看得上我和白头翁，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住一阵，到时候我再想办法送二位出云南。”

跳刀说：“别怪我没跟你们说，追我们的不光是风头（捕快），还有日本特务，路上我们杀了他们十几个！你现在家大业大，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落脚，连累了你这生意就亏大发了。”

跳刀这话是真也假，他们是跟日军制式武器遭遇过，也看见了电台，但还不能确定对手身份，对手也未必会追他。还是为了面子，夸大了说有面子，混江湖的大多如此。

掌眼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情：“兄弟这不是打我的脸，我掌眼家业再大也还是掌眼，家业再大也大不过兄弟！就这么定了，放心住下，我这里很安全，先洗澡换身衣服，然后我替二位接风！”

跳刀看着白头翁：“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白头翁说：“掌眼不是外人。”